心理醫生的話傳進耳朵裏，但阿瑞爾始終看着窗外翻轉的宇宙，懸浮在暗物質中的星辰在他眼中拖出長尾，像是一道道流星。
如果人死後會變成星辰，那其中……是否存在着妮絲和賽琳娜母親的靈魂呢？
他返回了宇宙魔方空間站，依舊無法放下妮絲。
他甚至沒有去見賽琳娜和妃也，單獨一人躲在角落，被休常發現後，拉到了心理醫生面前。
心理醫生看上去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穿着一身白大褂，目光深邃而柔和。
他坐在阿瑞爾右手側，平靜地看着他，試圖讓他輕鬆一些。
“阿瑞爾先生？”心理醫生輕聲呼喚道。
阿瑞爾回過神來，不動聲色地點點頭：“我在聽……沒什麼，只是有個朋友死去了。我本可以避免這件事的。”
“真是令人遺憾……”心理醫生搖搖頭，使用了心理治療中常用的通感，“當我還在地表生活的時候，我也曾看着我的朋友在我面前死去。我總是認爲這是由於我的無能導致的，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中都非常自責，像是陷進了沼澤，卻只有自己一個人得救了。”
阿瑞爾點點頭，心理醫生說的很對，正是他的感受。
爲什麼……只有他活了下來呢？
心理醫生始終注視着阿瑞爾的眼睛，讓他感受到自己正在被關注：“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爲你長期提供心理治療，無論你有什麼負面情緒，都可以向我宣泄。”
“不，不必了。”阿瑞爾搖搖頭，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像是要把阻礙前進的東西統統吐出去，“我沒事，我只是……很傷心。但我不能停下腳步，否則她的死將毫無意義。”
“是嗎……”心理醫生站起身，和他簡單地握握手，“希望你可以儘快從陰影中走出來，當然，如果無法擺脫，隨時都可以向我傾訴。”
“謝謝。”
阿瑞爾站起身，向門外走去。
他剛打開門，就忽然想起自己甚至還沒有問心理醫生的名字。
可他轉過頭，心理治療室內已經空無一人了——這裏只有一扇門和一個窗戶，那個心理醫生跑到哪兒去了？
“阿瑞爾先生！”
少女的呼喚聲從走廊盡頭傳來，賽琳娜跑到阿瑞爾身邊，緊緊地抱住他的胳膊。
“您終於回來了！您找到……”
說着，她四處看看，沒有看到想要看到的身影，便失落地止住了聲。
看來，妮絲和母親都沒有她這麼好的運氣，能逃到宇宙魔方了。
阿瑞爾皺起眉，嘴脣止不住地顫抖，他看着賽琳娜的臉，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阿瑞爾先生。”賽琳娜忽然笑了笑，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現，“我們回去吧，妃也小姐也在等您呢。”
阿瑞爾揉了揉她的腦袋，他明白，賽琳娜只是不想讓他自責而已。
“抱歉，賽琳娜，我沒有實現諾言。”他輕聲說道。
賽琳娜搖搖頭，拉着他走到了中轉樞：“但您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不是嗎？您願意爲我們拼盡一切，就已經是莫大的救贖了。”
阿瑞爾勉強地笑笑，他沒有想到，自己居然被賽琳娜安慰了。
明明最傷心的應該是賽琳娜，母親和朋友全都死了，還要反過來安慰他這個無能的傢伙……
不能再消沉下去了！以後絕對，絕對絕對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再發生！
中轉樞是連接宇宙魔方所有“魔方方塊”的通道，說是通道，其實更像是……更像是一個地鐵站。
它位於空間站正中央，中心是一個巨大的空間，分樓層延伸出無數條通道，通道中的高速列車把人們送往對應的“魔方方塊”。
“魔方方塊”沒有正式命名，一般大家都稱呼它爲“獨立空間站”，成百上千個獨立空間站組成功能不同的“區”，比如生活區、資源區、交易區、交通區、指揮區、軍備區等等，一個又一個區域組成了整個宇宙魔方空間站。
有人說，宇宙魔方就是一個小型星球。
兩個人來到了生活區，回到阿瑞爾的房間，妃也正坐在椅子上，出神地看着窗外一閃而過的星辰。
阿瑞爾現在才注意到，宇宙魔方和地球的重力不同，好像……加速度小一些？
真是奇怪。
“你回來了。”妃也站起身，她也更換了一套全新的義體，穿着新的正裝，看起來乾淨利落，只是頭上的白髮更多了一些。
脖頸上的收束裝置大體還是紅色，看來依莫忒純度還是居高不下。
“嗯。”阿瑞爾迴應一聲，疑惑地問道，“你不是更換義體了嗎？怎麼收束裝置還是紅色的？”
妃也說道：“收束裝置和液態腦橋相連，顯示的是鈀腦中的依莫忒純度，很難被臨血清芯片降低……現在純度是54，已經很安全了。”
阿瑞爾眼皮跳了跳，心想54也算安全？明明已經很危險了好吧！
“放心，並不是達到60就會變成地趨種，這和個人體質有關，有些人即便是達到了85都沒有變成地趨種。”妃也平靜地說着，忽然低下頭，小聲問道，“研究工廠的孩子們……”
阿瑞爾身體一顫，這是他最不願想起的話題。
“抱歉……”阿瑞爾握緊了雙拳，比面對賽琳娜時更加難堪，“他們……死了。”
“我知道，他們一定會死的。”妃也搖搖頭，問道，“他們……見到雪了嗎？”
雪？
阿瑞爾愣了愣，不明白妃也爲什麼會提到雪：“應該見到了，我派人把他們轉移到了哈里斯伯爵的地牢中，一路上應該都看到雪地了。但最後，他們還是……”
“是嗎。”妃也打斷了他的話，忽然釋然地笑笑，“那就好……放心，我不會責怪你，我比你更清楚他們的情況。他們一定會死去的，但我答應過他們，死之前，會讓他們看看雪。謝謝你，你完成了承諾。”
阿瑞爾無端鬆了口氣，明明內心還是那麼沉重，但看着妃也臉上平靜的微笑，就好像自己也能放下心來。
“哦對了！”阿瑞爾回過神來，指了指賽琳娜，“忘記介紹了，這位是……”
“賽琳娜，我們認識。”妃也笑笑，輕聲說道，“是賽琳娜幫我潛入了哈里斯的數據庫，我才能找到研究工廠的地點。”
阿瑞爾一怔，忽然想到了什麼：“所以說……你只告訴了宇宙魔方研究地趨種的事，沒有提人體實驗？”
妃也歪過頭，睜大了那雙好看的眼睛：“有什麼區別嗎？”
阿瑞爾和賽琳娜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無奈——
要是妃也能聰明一點，事情就不會演變得這麼麻煩了。
“那工程義體人……？”阿瑞爾接着問道。
“這不在我的計劃範圍內，我的任務只是消滅地趨種。”妃也聳聳肩，清澈的黑色眸子像是尚未雕刻的寶石，“而且，臨時指揮也沒有讓我上報異常事態。”
“你……”
阿瑞爾有些分不清她到底是傻白甜，還是在玩文字遊戲了。
他苦惱地撓撓頭，問道：“那你爲什麼要幫那些孩子？這不也不是沒在你的任務範圍內嗎？”
忽然，妃也頓了一下，像是回憶起了什麼令人不愉快的往事。
她的笑容凝固了，像是一副難看的面具，眼瞼微顫，稍微遮蔽了略顯黯淡的眸子。
“因爲……”
“妃也。”
房門突然被人推開，一個從未見過的男人走進了房間，看了幾個人一眼。
他向阿瑞爾敬了個禮，冷聲說道：“九龍閣，妃也的臨時指揮，馬紹，打擾了。”
“呃……沒關……”
阿瑞爾話還沒說完，馬紹突然上前幾步，強硬的拉起妃也的手腕，硬拉着她離開了房間。
阿瑞爾驚異地回過頭，卻只是對上了妃也的眼睛——
惶恐，留戀，還帶着無助的央求。
像是一隻被拋棄的幼獸。
鬼使神差的，阿瑞爾猛然間上前一步，緊緊拉住了妃也的手：“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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