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靜默着凝神傾聽山上隱約傳來的動靜，那是一種張逢喜從來沒聽到過的咆哮，伴隨着間或的樹木斷裂聲和樹葉劇烈晃動的嘩嘩聲，那地方應該離山腳很遠，所以聽得並不真切。
又過了大概五六分鐘，一聲巨大的咆哮聲響起，張逢喜甚至覺得腳底下的土地都跟着震動了幾下，緊接着是一種類似風箱鼓動的呼呼聲後，一切都平息了下來。
臉色灰白的巫搖頭嘆息了一聲，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是有村民提着滿滿一籃子果子、肉乾和種子等食物從村子裏跑了過來。
巫命黑森接過籃子，把它掛在山腳下一棵大樹的枝丫上，還用一塊麻布蓋好，防止飛鳥啄食。做完此事，他衝着北山深處吹了三次長哨，沒等迴應，就揮手示意張逢喜來背自己，衆人一起離開了此地。
回去的路上，張逢喜忍不住好奇心問背上的巫，“食物是給猴子的嗎？”
巫沒吭聲，張逢喜耐心地等了一會兒才聽到他輕輕“嗯”了一聲，“這次額欠了猴子們一個大恩情。”
張逢喜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想了想，他繼續問道，“山上那是什麼聲音？”
這次，等了好一會兒巫都沒說話，張逢喜側頭去看，就見他已經趴在自己肩膀上閉上眼睛氣息微弱地睡着了。
村長嘆了一口氣，替巫答道，“人爬是衝着深山裏的巨羊去的，要不是這樣，我們估計都逃不掉。”
張逢喜眉毛一動，村長已經懂了他的意思，繼續解釋道，“張小郎你生活在大城，對山裏的情況應該不熟悉，巨羊是一種大型草食動物，體型比膘龍和巨蟒都要大很多，雖然它不喫肉，但因爲體型的原因，在山裏基本沒有天敵，只有繁殖期的人爬會對它是個危害，人爬大多在北山上的土壤底下，只有繁殖期纔出來吸食活物血肉，並且利用活物皮肉孕育下一代，一般來說並沒什麼危害，但問題是這種蟲子的繁殖期並不是固定的，所以去北山前巫會與猴子這類靈性強的動物溝通，獲取大型動物和人爬出沒的跡象。”
張逢喜眉毛又動了動，村長“哦”了一聲道，“膘龍是一種龍首牛身的巨大雜食動物，巨蟒是一種身形很大的蟒蛇，喜歡喫體型比它小的任何活物。”
張逢喜點頭，“這個我懂。”他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北山，“可是爲什麼要把這麼危險的北山當做墓地呢？”
村長嘆了口氣，“這是紅日村世世代代的傳統了，前十年那裏還沒有人爬，誰知現在會這樣，巫早就想着要把目的挪到西山去，村民們都因爲祖訓不同意，而且現在墳包包數量是村裏人口的好幾倍，挪起來也不太容易。”
這個時代工具這麼落後，想做這麼一件大工程確實很難。他又看向對面自己居住的被燒掉一半的南山，心裏一直有的疑問順便一起問出來，“照理說，咱們紅日村山多水充裕，就算只靠捕獵和採摘應該也不會缺食物吧，怎麼村民每天忙着採集晾曬食物，卻只能每人每天只供應一碗粥呢？”
聞言，村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幾天發生的事太多，村長一直又急又累，臉上的皺紋更深了，目光因爲疲勞更加的渾濁和凝滯，頭上隨意攏着的摻雜着大片白髮的髮髻凌亂，更加深了落寞沉重的感覺。
村長的背佝僂着，眼睛裏一絲光彩也無，他疲憊的目光在南山山峯上掃過，枯瘦粗糙的手指指向那邊遙遠的遠方，“過了這座山就是土宗國的乞兒城，那裏有大概不到兩千的人口，城主是赤水君，名爲猿竭，土宗國民擅長遁地及突襲、攻擊之術，老到八十歲，小至七八歲，全民皆戰士。”
張逢喜不解地歪頭看他，“一個國家的邊界竟然會有這麼大的城嗎？”
村長苦笑了一下，擡起的手又放下，像是承受不住那股力量一般沉重無依，“土宗人不事生產和獵食，整個土宗國的國土中央幾乎都是空無人煙的野地，長久的空置導致裏面都是些可怕的大型動物或者毒草毒霧，國境只有與其他國家接壤的周邊纔有密集的人口。”
一瞬間，張逢喜全都明白了，然後他就聽到村長用疲憊至極的聲音喃喃道，“下一次上交食物的時間在十天後......。”
張逢喜腳步一停，臉上的表情是震驚和沉重，直到這時候，他才理解村長一直籠罩滿面的愁容不只是因爲本地惡劣的生活條件，畢竟就算條件再差，對他們來說都是已經習慣了的日常生活，他真正的愁可能大部分都來自那南山對面一兩千張等着紅日村四五百人口竭力餵養的貪婪的大口。
......
巫的情況越來越差了，張逢喜把他背到自己的山洞裏後，他只清醒了一次，勉強喝了半碗菜湯就又睡下，之後就再沒醒過。
張逢喜把手心貼在巫的額頭上，眉頭一緊，這裏沒有體溫計，他得不出精確數值，但手心感受到的燙手的溫度恐怕已經超過40度了。
這裏沒有布洛芬或者對乙酰氨基酚，他在巫的口袋裏找到了上次給黑點喫過的那種綠瑩瑩的藥膏，斟酌着給巫喂下了黑點兩倍的量，過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巫身上的熱度退了一些，他開始來回翻身，併發出做夢似的囈語，張逢喜叫了他好幾次，還是沒清醒過來。
黑森在山洞外急得團團轉，動作遲緩地把洞口外的泥土踩得溜平。張逢喜伸手召喚了他一聲，“小黑腿子，你來。”
黑森戒備地看着他，不肯進來，張逢喜嘆了口氣道，“你去把村長請來，就說巫的情況不好，看看他有沒有什麼辦法。”
黑森頭微微歪着，下垂的眼睛裏一片空白，他身體內的神經信號傳導系統比正常人緩慢得多。
張逢喜走過去，蹲在他身前擡頭看他，臉上做出個耷拉着眼角嘴角的愁苦表情，指了指自己的臉，言簡意賅地重複，“叫村長。”
黑森下垂的眼皮動了動，這回終於理解了，轉身慢騰騰走了。
張逢喜回到巫的身邊，看見黑點蹲坐在巫的身旁，小手貼在巫的臉上，張逢喜坐到她旁邊，攬住她的肩膀，臉頰貼着她頭頂，身體微微左右晃動，模仿着搖籃搖晃的節奏，嘴裏輕輕安撫，“會好的，不會有事的。”眼睛裏卻都是絕望和無助。
村長來的時候，巫又燒了起來，他的身體完全不動，平直地躺在稻草鋪上，要不是還有輕微的拉風箱一樣的呼吸聲，甚至讓人懷疑他是不是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