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沒被洪水沖走的樹屋都整理好了,剩下的屋子就算擠滿了也肯定住不下了。”
村長蹲在一個水窪窪旁邊,應了一聲,“糧食呢?還剩多少?”
那村民臉色難看,“不多。”
村長問,“不多是多少?”
那村民快哭出來了,“用來屯糧的五個樹屋只剩下了一個,誰都沒想到會發大水,最高的樹屋不好拿上去,放的糧食最少。”
村長不說話,坐在旁邊石頭上的巫嘆了口氣,“知道咧,你去讓大家把那些糧食拿出來曬上,潮氣大,別發黴咧。”那村民答應了一聲正要走,巫又叫住他道,“從裏面拿一些出來,讓大嫂和小玲煮粥,飯還是得喫,不喫哪來的力氣幹活咧。”
村民答應了,跑着去通知了。
村長低着頭道,“喫過飯,就讓十歲以下的孩子都到村中央集合,讓年武和幾個年輕人分別帶隊,去隔壁幾個村借糧。”
巫咂摸了一下嘴,道,“這一夜大雨下來,受災地不只咱們村兒,怕是很難借到糧食咧。”
村長嘆了口氣,“借糧是次要,能借到當然好,借不到也沒辦法。我是擔心別的村未必會收留那些孩子。”
巫沒吭聲,從胸口的口袋裏拿出幾塊獸牙,在手裏擺弄着,似是要占卜,卻又遲疑着不敢下手,怕得到不想要的結果。
村長雙手合十,仰面望天,嘴裏低聲念道,“仙人保佑,讓紅日村能留下幾個後人,就算不念及村子,孩子還小,沒有任何罪過,求您保佑讓他們能活下來。”
紅日村中央的廣場上,排隊領飯的人們靜默無語。
陽光曬得人臉上直冒油,已經喝了很多水,人們的嗓子裏還是乾渴的厲害。
腳踩在半乾的泥地裏,每挪一步都會陷進去一部分鞋底,黏黏膩膩的讓人很不舒爽。
孩子們在家裏排隊的大人身邊玩耍,成羣結隊地在隊伍中穿來穿去,並沒注意到大人看着他們在偷偷拭淚,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就要被送走了,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父母家人了。
“媽媽,今天的粥怎麼這麼稠?哎,這裏面還有肉絲呢!”有個六七歲的小孩驚喜地叫道。
小當呼嚕嚕一口喝下去半碗粥,擡頭笑道,“奶奶,你也喫啊,特別香!”
奶奶慈愛地看着他,伸出枯瘦的手摸了摸小當的頭頂,短促地笑了笑,忙把手收回去抹了抹眼眶,“這風還挺大,迷了眼睛。”
小玲臉色依舊蒼白,腿上的傷倒是好了大半,但是心傷難醫,此時,她難得帶了些笑模樣,眼淚都憋回了心裏去,將自己碗裏的粥倒出來一半給小當的碗裏,“多喫點,喫飽飽的,快快長大。”
小當一無所覺,埋頭猛喫,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太久沒喫過這麼好的飯了。
藏魚的媽媽才二十出頭,長得秀秀氣氣乾乾淨淨的,她把閨女抱在懷裏,讓她坐在自己膝蓋上,一邊吹涼勺子裏的粥喂她,一邊跟她小聲說話。
“小魚魚最喜歡的人是誰呀?”
藏魚揚起漂亮的小臉蛋,嘴角彎彎,用脆生生奶聲奶氣的聲音回答,“魚魚最喜歡媽媽!”
對面笑着看着他們的年輕男子故意撅起嘴來,假裝生氣,“魚魚不喜歡爸爸了?”
年輕男子笑了,卻馬上扭開臉,再回頭時,湊近了把母女兩都圈在懷裏,“爸爸最喜歡你們,最喜歡媽媽,最喜歡魚魚。”
年柳拿着自己的飯碗,吃了幾口,疑惑地望向自己的父母,他爸的粥放在一旁石墩上,正蹲在地上啪嗒啪嗒抽旱菸,他媽臂彎裏挎着個小包袱,年柳在不太結實的封口處看到了自己最喜歡的木頭雕刻的巨羊。
他媽順了順他額頭上亂七八糟的頭髮,“快喫,時間不多了。”
年柳嚴重的疑惑更甚,“喫完要做什麼?”
年柳媽嘆了口氣,“以前總盼着你快快長大,能幫家裏幹活,多賺口喫的。現在只慶幸你長得不夠大,現在還不到十歲。”
年柳不明白,年柳媽又重重嘆了口氣,“喫吧,喫飽了就告訴你。”
一頓飯在沉默壓抑的氣氛中很快結束了。
村長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沾染的塵土,咳嗽了一聲。
大家都知道他要說什麼,也知道即將發生的是什麼。
有孩子的家庭都把孩子緊緊抱在懷裏,小當奶奶說,“當,你父母沒得早,小小年紀受了不少苦,以後長大了要讓自己過得好啊!”
藏魚媽媽把附近能採到的最美的小花戴在閨女頭上,“我閨女長大了得多好看啊!媽媽真想看看啊。”
年柳他爸把包袱塞到他懷裏,“你馬上十歲了,算半個大人了,你一向聰明機靈,爸爸相信你能讓自己活下去,還能活得很好。”
年柳有點明白了什麼,他一把抓住爸爸的手,“你不要送我走!”
那邊,村長已經開了口,“年武,你們幾個準備好了嗎?”
年武和他身邊幾個年輕人答應了一聲,“都準備好了。”
村長點點頭,嘴脣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來。風從廣場這邊吹到另一邊,所有人都安靜極了,連最小的孩子都覺出不對勁了,小臉緊繃地看着這邊。
村長嘆了口氣,擺擺手道,“按商量好的,各家十歲以下的孩子都到中央集合,由年武他們幾個帶隊,分別送到紅民村、紅利村、紅先村幾個村去。雖說各村情況也不算好,但是幾個孩子也吃不了幾口飯,總部不至於眼睜睜看着餓死,以前的情面還是有的,當父母的都放心吧。”
其他孩子還沒反應過來,年柳已經蹭地一下蹦出來,起身就往自己家樹屋跑,“我不走!我要回家!”
年柳爸爸早有預料,幾大步追過去把孩子緊緊抱在懷裏,“你回家幹嘛,你回家跟我們一起死嗎?”
年柳使勁掙扎,手腳並用的又蹬又刨,“我死也要和你們一起死,我就是不走!”
“隔壁藏青只比你大一歲,他想走都走不了,你別不識好歹!”年柳爸爸狠狠訓斥道,他聲音雖沒什麼變化,臉上卻已經是淚流滿面。
叫做藏青的少年擡眼看了這邊一眼,低頭沒有說話,只是微微發抖的肩膀暴露了他內心的恐懼。
直到這個時候,小一些的孩子才清楚意識到將要發生什麼,一時間所有孩子都哭了,小當抓住奶奶和小玲的衣服,“我不走,你們不要送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