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柯擡眼，幽幽看着窗外。
“仙人的身體？”
過了好半晌，初時的震驚消化進去，張逢喜不自覺摸着自己虎口處的白色淺淡狹長疤痕，試圖理清思路，“李沾？不是說他已經離開了嗎，又怎麼會在那麼多年以後迴歸？迴歸的還只是一部分？”
隆柯搖搖頭，“大陸關於仙人的傳說有很多個版本，五國記載的內容都不盡相同，金宗王城附近可以確認是仙人當初降落的地方，他在金宗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留下的傳說是最多的，那裏甚至還保存着他親手書寫的書稿。”
張逢喜耳朵動了動，眼皮低垂，不想讓對方發現自己內心的激動，“我聽說過仙人手稿，現在應該都在仙侍手裏。”
隆柯點頭，“是這樣沒錯，只是這些手稿雖然被保存得很好，但就算是仙侍也看不懂這些文字。”
張逢喜抿了抿嘴脣，心想自己大概是能看懂的，之後才問出下一個疑問，“五國的記錄不同，是不同在哪呢？”
隆柯回答，“金宗的歷史記載裏，仙人在金宗國生活了二十年後，於一天早上離開大陸迴歸了仙界，再也沒回歸過。”
“土宗國文字發源晚，對仙人的記載不多，據我考證，大部分都是抄錄，並且進行過修改，土宗的幾代國主都用仙人相關傳說給自己奪位正名過，真實性最差，參考意義不大。”
“水宗國一直避世，格外神祕，無從交流。”
“至於火宗國，他們的記載與木宗國極爲相似，兩國都有關於仙人在兩年後重返迪迪大陸的傳說，但並沒有確實證據。”
張逢喜手指緊握，指尖扎進了肉裏，一字一頓道，“也許是，無風不起浪。”
隆柯搖了搖頭，苦笑道，“誰知道呢，可能吧。不過木宗國一直流傳着一句祝禱語，你應該聽過。“
張逢喜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道，“天降責罰，願以命獻仙！”
在紅日村流火時，村民們一起跪拜，大聲念這句禱文時留給他的印象極深。
隆柯點頭，“我研究過這段禱語的來源，至少到七八百年前，應該就有這種說法了。”
“什麼意思？”張逢喜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隆柯嘆息笑道，“也許是我太過陰謀論了，但這句話的意思顯然是把迪迪大陸人放在了罪人的位置上，向仙人祈求原諒。”
張逢喜站起身來，在書桌旁邊抑制不住地來回踱了幾圈。
隆柯看着他道，“但是，不管是哪一國的記載，有一點都是肯定的。”
“什麼？”張逢喜問，不知道爲什麼，他頭皮竟隱隱發麻。
隆柯說，“仙人離開前留過一段話，他說，他走後，還很可能會有其他仙人來到迪迪大陸，這個後來的仙人，很可能就是拯救迪迪大陸免於危難的希望。“
張逢喜心裏咯噔一下，“免於危難？”
隆柯點頭，嘴脣輕啓，“災季，迪迪大陸的災季可能就要來了。”
如果把生存環境當成一場遊戲的背景設定的話，那麼相對來說，地球上的自然環境就是遊戲中的easy模式，而迪迪大陸上的人們運氣一定很不好，他們所在的是一個hard模式環境。
這座大陸並不貧瘠，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富饒，但天災的降臨往往是毀滅性的。
在有史可循的過去一兩千年裏，共發生了不下四次大規模災季，每次持續二到十年不等，發生的時節也毫無規律，記錄中最早的一次發生在一千九百年前，第二次堪堪是仙人降臨之後幾年，第三次離第二次極近，是在仙人離開的那年，這相鄰兩次的災季給迪迪大陸帶來了巨大的災難，人口大幅度減少，災難帶來的自然環境損壞則造成了延續幾十年的饑荒和疾病。
也就是說，迪迪大陸已經休養生息了六百年了，現在的發展肯定是不如地球，但也達到了大陸本身歷史繁榮的頂點。
但災季就像是一把懸在所有人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都有讓一切覆滅的可能。
發展了數百年的成果，毀滅也不過是瞬間而已。
而直到最近兩年，流火和天喫樹甚至喫房的悲劇屢屢上演，其發生的頻次越來越高，至於伴生的火災和往往隨着流火而來的洪水則更是人類難以承受的災難。
“更可怕的......，”隆柯雙眼望着窗外，臉上有明顯的恐懼之色，“是旱雷。”
張逢喜不解地看着他，隆柯手指攥緊，“當其他天災發生的頻次越來越多時，統治者們還存有僥倖心理，以前的四次天災記錄裏，都有關於旱雷的描述，這種天災平日極少出現，一旦連續發生，就意味着，災季真的要來了。”
張逢喜跟他一起看向窗外，樸素破敗的窗櫺外，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長在院子裏，有年輕的僕從從樹下經過，給在枝丫上蹦跳的麻雀扔了幾顆種子，帶着笑意逗弄了幾下才離去。
“他們知道嗎？”不論是在紅日村，還是在紅興郡，他遇到過的所有人的情緒都是很正常的，幾乎沒有人在爲此擔憂，這並不合理。
隆柯的視線回到張逢喜臉上，搖了搖頭，“爲了避免恐慌，各國統治者聯合封鎖了消息，連不問世事的水宗國國主都參與了此事，除此之外，只有各地主要官員才知曉此事。”
“旱雷是什麼樣的？”張逢喜皺眉問。
隆柯的臉頰顫了顫，牙齒咬得死緊，讓腮幫露出稱得上猙獰的紋路，“之所以叫旱雷，是因爲打雷時往往伴隨着閃電和大雨，但旱雷只能聽到震耳欲聾的雷聲，卻沒有閃電和降雨，每次發生時，周遭幾公里內的人都會有窒息的感覺，而處於旱雷範圍內的所有存在，都會在瞬間消解。建築物會化爲齏粉，人類和動物......則會瞬間成爲血泥，就像被放在了搗蒜的罐子裏，被反覆擠壓和研磨後的樣子......。”
“最近一個月已經發生了三次旱雷，最近一次發生在金宗國主城附近十五公里處，就在一週前，一座衛星城人口瞬間減少了三分之一，近萬人消失了，三分之一的城池變成了地獄般血腥之地，我的線人告訴我，那場面，他一生都忘不了。”
書房裏安靜了下來，好半天兩人都沒有再發聲。
足足過了得有五六分鐘後，隆柯嘴角無奈似的翹了一下，那樣子看着是個苦笑，“昨晚，我把囚禁的官員都放了。”
張逢喜從驚駭中的情緒中抽離出來，隱隱覺得隆柯的這個突然的舉動和昨天他撞見那件不能宣之於口的事有關。
隆柯用單薄的手肘撐在椅子扶手上，臉色似乎比剛纔又蒼白了一些，“我已經警告過他們不許外泄消息，以免招來殺身之禍，但是此舉治標不治本，消息早晚會漏出。”他轉頭看向張逢喜，脆弱的一張臉，眼珠卻漆黑如點磨，其中彷彿映襯着天空中十幾個烈陽的灼熱陽光，“張逢喜，不論你要做什麼，都要快，要很快很快，你明白嗎？”
張逢喜與他視線相交，緩緩點頭，“好，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