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攜刀照雪 >第4章 月下鳴沙
    在星沙鎮的更北之處有一座高山,山高萬仞,山峯綿延數十里,峯頂積雪終年不化。此處人跡罕至,在山谷深處卻有一座山寨,寨口立着一塊石碑,上面寫着三個大字:鳴沙寨。

    如今初出江湖的遊俠們多半從未聽說過此寨名,可是在是十數年前,鳴沙寨可是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所在,無數人翻越茫茫大漠再翻過茫茫雪山,只爲成爲一名最普通的鳴沙寨弟子。

    相傳這個山寨便是由後來居於“鳴沙七義”中的老二“夜狐”計無咎所創,他帶着五名兄弟,在此聚義江湖,劫富濟貧,行俠仗義。可是真正讓鳴沙寨聲名鵲起是因爲後世被稱爲中州大俠的卓天來加入,在卓天來的帶領下,鳴沙寨做下許多彪炳千秋的江湖大事,包括生擒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十大罪者”,流放巖冰島,號召江湖義士在雪嶺關痛擊魔教東進等,江湖氣象爲之一新。後來卓天來被大周皇帝李楠敕封爲西北都護、柱國大將軍,從此退出江湖,“鳴沙七義”也都獲得朝廷任命,這座山寨便也逐漸荒廢了,不再聲聞於江湖。

    可是已然荒廢的鳴沙寨中,卻出現了一個少女。

    少女看起來年約十六七歲,正在月下練刀。

    “九百九十六,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

    緊接着少女發生一聲長喝:“九九歸一,生殺圓滿。”

    隨着她的話音落下,她手中長刀狠狠劈向對面的山壁。光滑的山壁瞬間被她斬出一個寬約半根指頭的裂縫。

    月光照在刀身之上,赫然可見這把所謂刀,與其說是刀,不如說是一塊厚重的鐵片。

    刀與劍向來涇渭分明。劍者,雙邊開刃,多爲直刃。而刀則爲單刃,多爲曲刃。而少女手中這件古怪的兵器卻雖形制彎曲,但是兩邊邊緣都是一樣的厚度,並無開刃。一般來說這樣的到別說是砍石頭了,就連一個小樹也砍不倒。可是在這個少女手中,竟然可以將山劈出這麼深的裂縫。

    “阿星啊,這套生殺刀法你已經練至第五層巔峯。嗝……如果你方纔所使用的不是無鋒刃,而是我生殺刀法一脈相傳的折月刀。這座鳴沙峯說不定就被你折腰砍斷。”山石的另一側,出現了一位身着黑衣落拓的人影,正懷抱一個酒壺,一遍猛灌了一口酒,一遍打着酒嗝道。

    卓小星臉上並無多少欣喜之色,道:“師尊,那我什麼時候可以練習下一重?”她的聲音本來是是很清脆悅耳的,但是此刻彷彿被露水打溼了一樣,有幾分暗啞的味道。

    那抱酒壺之人的的聲音有些尷尬,道:“阿星啊,這個……前一段時日這寨中的藏酒都喝完了,師父外出找酒喝,一個不小心喝醉了,等醒來之時,那本《生殺刀法》竟然不見了,聽說如今世道艱難,竊賊甚多,恐怕是被賊給偷走了。眼下,師尊恐怕……嗝……”那男子又打了個酒嗝:“暫時教不了你——”

    卓小星白了他一眼:“師尊,這生殺刀法是您的畢生絕學,難道教弟子還需要刀譜嗎?”

    那抱酒壺之人不好意思的笑笑:“阿星啊,你知道爲師這些年酒喝多了,很多以前的事都想不太起來了。這樣吧,你容師父回去好好想想,等師父我想起來了再教你——”

    卓小星氣哼哼道:“不管你教不教我,明天我便要離開西北,前往中原,若是到時候徒兒一個學藝不精,死在他人手下,丟的可是師父您堂堂天下第一大魔頭的面子。”

    那抱酒壺之人劇烈地咳嗽了兩聲:“唉喂,阿星……不是師父藏私,是這生殺刀法第六重實在是過於兇險……咳咳……”

    可是他還未說完,就被另外一個的聲音打斷。

    “小姐。”

    來者似乎五十多歲,提着兩壺酒。其髮鬚皆白,臉龐佈滿着深深的皺紋,雙眼在皺紋壓疊下顯得有些細密,如深潭般冷靜,只是這雙看看着卓小星的時候,卻是有着一抹溫和笑意。

    卓小星看着來人,嘴角微微翹起:“四叔。”

    來者正是昨日密室中的灰衣大漢,身居鳴沙寨四寨主的唐嘯月。當年落日關一役,鳴沙七義的老大卓天來、老二計無咎、老六容夔一同隕落,餘下之人中,老三陸萬象常年不在寨中,老七水泊晚離開鳴沙寨多年。唯有老四唐嘯月與老五盛天颺留在寨中輔佐卓小星,而在幾人之中,唐嘯月對卓小星最是疼愛,卓小星對這位四叔也極是敬重。

    不過,唐嘯月素來待她極是恭敬,不像鳴沙寨其他人稱呼她爲“寨主”或“阿星”,而是稱呼她爲“小姐”。

    “這麼晚了,四叔到此可有什麼要事?”

    唐嘯月躬身道:“南下一應事宜皆已安排妥當,隨時可以啓程。此行或有風險,我已與你盛五叔商議過了,此番就由他留守鳴沙寨,由我陪你南下走一趟。”

    卓小星微笑道:“如此甚好,原本我也打算請四叔與我一同下山。”

    唐嘯月看了她兩眼,卻是欲言又止。

    卓小星道:“四叔還有事?”

    唐嘯月道:“小姐,臨別之前,我還有事與你師父要談——”卓小星眼神望向唐嘯月手上的兩個酒罈,瞬間明白了,自己的師父楊桀與四叔乃是鳴沙寨的兩大酒鬼,這兩人湊一起,除了喝酒,準沒好事。

    她亦無意與兩個酒鬼湊對,將無鋒刃扔在一旁,趁着清冷的月色離開雪山。

    在少女離開之後,山上的明月也似乎黯淡了下來,只剩下一個昏暗不明的白影,孤零零的懸在天上。

    唐嘯月找了塊石頭坐下,拍了拍酒罈:“這是我從陸老三的酒窖裏找出來的雪月泉。只剩下最後兩瓶了。”

    那抱酒壺之人不知道從哪道的月光的陰影之下閃出,低沉的聲音響起:“這麼多年了,難爲你還記得這酒,唐老四。”

    唐老四瞳孔中似乎閃過一絲陰霾:“自從大哥故去之後,陸老三便多年不再釀這大哥當年最愛的雪月泉。而昔日名動天下的鳴沙七義,也已經煙消雲散了。有的時候回想往事,真的是如夢一場。”

    黑衣落拓人影將酒罈接過,卻並沒有喝,而是對着月光,傾灑在沙土之中:“敬大將軍。”

    唐老四同樣打開酒封,將酒灑在沙土之中,聲音暗啞:“大哥。”

    隨後兩人都沉默了下來,將壇中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天邊一輪孤月高懸,映照着無邊的寂夜。

    唐老四首先開口道:“其實,我不明白,按照當年的約定,你早就可以離開虛月山了。當年我們鳴沙七義將你禁錮在涼州城十年,後來又逼迫你傳授小姐生殺刀法。如今你身上的桎梏已經全部解開,你爲何會一直留在這小小虛月山呢。你可是曾經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魔教頭子……”

    夜風吹拂,他的嗓音莫名滄桑。

    楊桀背坐在沙峯之下,在月光下他的背影蕭索,這讓他的聲音也似乎多了幾分蕭索的意味:“當你在一個地方久了,與一個人呆在一起久了,自然就會留戀。我並非是不想離開虛月山,在這裏我每一日每一夜都會記得當日恥辱。我憤恨,恨蒼天不公,爲何賦予我這樣的命運。可是我每次想要離開,還沒有走出這片沙海,卻又會眷戀這裏的一切。”

    他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溫柔起來:“況且小星除了偶爾脾氣不好,不太懂得尊師重道。其他方面倒是一個不錯的徒弟。”

    唐老四道:“你不是眷戀,你是害怕。你害怕當你重出江湖之時,卻再也沒有了當日的雄心與鬥志。你更害怕你會失敗——江湖年年都有新人涌現,可是你不拿刀很多年了。”

    楊桀有點發怒,從來沒有人敢這樣當面嘲諷他:“唐老四你——”

    唐老四卻微微嘆了一口氣:“不要動怒,我並非只是說你,也是說我自己。算起來,我與你一樣,已經九年從未離開虛月山了。”

    “可是你明日就要離開。”

    “是的,我明日就要離開。”

    “爲了報仇?”

    “爲了報仇。九年前的血債也該償還了。不光是小姐是這樣想的,我鳴沙寨上下,又有何人不是心心念念這一天呢——”

    楊桀那灰暗的眼神在一剎那閃過瑩光,可是這瑩光只有剎那,終究很快黯淡了下去。

    “保護好她。還有,千萬別讓她衝破生殺刀法的第六層。”

    “你呢,你爲什麼不親自告訴她?”

    楊桀微微嘆了一口氣,卻是答非所問:“說起來,卓天來也是我的仇人。你們讓我收仇人的女兒爲徒我已經做了,萬萬沒有幫仇人去報仇的道理。”

    唐老四微微一哂,一拱手,隨後離開。

    只留下月下那單薄的霧影,發出一聲低低的喟嘆:“仇人嗎?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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