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放三人逃走之後,陸瑤姬與辛可紛紛帶着自己手下那一票人追蹤而去。大理寺衙署那一帶連綿起伏的火海亦逐漸被撲滅,四周重新安靜了下來。
頭戴戒箍的罪頭陀閉上雙目,轉身一步一步離開。
一身紫衣的萼綠華飄然出現在他的身後:“大師留步。”
頭陀並未回頭:“我已經完成我們之間的約定,你還有何事?”
萼綠華道:“可是竟陵王並未死。”
“我只是昔年與慕容傲有約,答應爲北梁出手三次,至於出手到何種程度,全憑我的心情。三次機會你們已經用掉兩次,還只剩最後的機會——”
罪頭陀轉過身來,鐵杵橫地,雙眼圓睜。只是被那雙倒三角的眼睛看着,萼綠華就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她咬咬牙道:“莫非大師仍然顧念當初與無量寺的那點香火之情,不願意殺清徵的弟子。大師難道忘了當初被逐出山門的恥辱?當年若非清徵插手,大師未必會敗在同在乘化境的卓天來之手,在巖冰島受多年之辱,也未必……”
她話未說完,罪頭陀已冷冷打斷道:“你可知道何爲天生惡根?”
萼綠華尚未反應過來,罪頭陀鐵杵橫地,一道磅礴的氣勁已貫地而出,直指萼綠華眉心之處:“天生惡根的意思就是我想殺誰,就殺誰,包括你——”
萼綠華大驚失色,她的武功雖然不錯,但又如何比得上已入乘化境的罪頭陀,對方只是起了小小的殺心,亦足以奪走她的生命,電光火石之間,她甚至生不起反抗的念頭。
就在此時,一名錦衣華服的青年男子從暗夜中隱現,他手握一柄鐵骨的摺扇,身影疾動之間摺扇旋舞,堪堪擋下這致命的一擊,饒是如此,他的右臂亦爲氣勁所傷,留出鮮血。
而那頭陀一擊未中,亦沒有再出手的興趣,轉身消失在濃濃夜色之中。
“多謝王爺相救。”萼綠華心有餘悸:“好強大的力量……”
慕容青蓮面容肅殺,聲音冰冷:“誰讓你自作主張?”
萼綠華臉色頓時有些難看:“我只是想爲王爺招攬此人。此人實力如此強橫,如果能入王爺麾下,我們的實力定能如虎添翼……”
武學之道雖然號稱九品三境,然而對於絕大部分的江湖人而言,九品便已經是他們這輩子追求的極限了。上三境之中入神境與洞微境雖難,但稍微有點根基的門派百年之中總能出一兩個支撐門面。可乘化境向來是屈指可數,都是在江湖史上留下赫赫威名的一方大能。最近二十年以來,聽聞江湖上能突破此境的唯有卓天來與摩訶業者兩人,
當年慕容傲爲了對付卓天來,費勁心機找出巖冰島的所在,將十大罪者放出。摩訶業者爲報此恩,答應爲慕容氏出手三次,當年在落日關便用掉一次,今次爲了對付李放已經是第二次。隨着龍淵出世,江湖上風雲涌動,蜀中劍閣、生死樓、魔教紛紛入局,攪亂了江湖之水。如果能將如此恐怖的摩訶業者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對付將來的變局自然大有勝算……
慕容青蓮面色一緩,告誡道:“乘化境的高手豈會如此輕易爲人掌控,以後未竟我允許,切莫自作主張。”
萼綠華輕輕應了聲是。
慕容青蓮又道:“是否有探查到陸萬象或盛天颺的動向?”
萼綠華搖頭道:“剛纔大戰之時,我潛藏觀察四周動靜,別無其他人出現。”
萼綠華道:“這一切都是猜想,去年陸萬象就已經離開鳴沙寨,他去了哪裏,身爲鳴沙寨寨主的卓小星都不知情。此人善謀,每每讓人意料不到,我們還需小心提防……”
“不管如何,殺死竟陵王李放纔是眼下最緊要之事,追——”
長街之上,身後追兵愈近。而三人的腳步愈來愈慢,只怕不久之後就要被追上。
關河白一咬牙,竟然拋開李放與卓小星二人,提着朴刀,轉身向追兵的方向衝了過去。
卓小星大驚,道:“關舵主,不可,你快回來——”
關河白轉身,對着卓小星的方向跪了下來,慘然道:“寨主,今日行動失敗,連累竟陵王受此重創,皆是我關河白一人之過……是我不小心被萼綠華那妖女所趁,不小心吐露竟陵王身在稷都的祕密……”
他還沒說完,便已被卓小星打斷:“關舵主眼下不必說這些,我們先逃出去再說。”
關河白搖搖頭道:“我關河白一生從未忘恩,也不敢負義。竟陵王到稷都雖然僅有短短十數日,之前指點關某刀法,此爲大恩;今日陣前又不計我的過失,救我性命,此爲大義;此恩此義,關河白無法負之,鳴沙寨也無法負之。”
“關河白微賤,只有一條性命相報。”
“而帶着竟陵王離開,不要停留,不要回頭,纔是寨主該爲鳴沙寨應盡的恩義。”
“關河白只盼今日寨主與竟陵王能逃出生天,來日到我墳前一酒相酹,關河白此生餘願已足——”
“寨主保重,關河白去了——”
話說完,關河白已是長身而起。踏步如流星,長刀如干戚,朝着長街盡處的火光衝去。
他知道前方敵人衆多,陸瑤姬與辛可俱是九品高手,麾下更有無數聽命於二人的江湖好手。
而他天賦一般,直到中年才堪堪摸到九品門檻。
他這時衝過去不過是自尋死路而已,可他不怕死,只希望能夠爲寨主和竟陵王拖延一點逃生的時間。
竟陵王也許說得沒錯,“人一生總是難免會做錯事,也未必便需要以死謝罪……”
可是受人恩義,便只能以死相報——
關河白的背影愈遠,卓小星拖着李放漸沉的身軀,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長街的後方傳來喊殺之聲,還有無數兵器交擊的聲音。
那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遠。
可是她無法回頭,也不能回頭。
她眼中有熱淚涌出,凝成一道晶瑩的光。
那是暗夜中最後的餘火,撲騰着最微弱的光。
那光也許是微不足道的,可是因爲燃燒着,纔有了意義。
長街盡頭,卓小星的步履越來越慢,李放雖然身形單薄,畢竟亦是二十多歲的男子。卓小星本來瘦弱,也受了傷,拖着他行走殊爲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