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站在襄陽城門口,卓小星恍如夢寐。上次來時,此心惶惶,前路無定,來到襄陽不過是無處可去罷了。可是此番前來,她的心卻是無比的堅定。無論如何,她此生的命運都與這座城的主人李放牽繫在一起,任誰也無法分開。
城門口依舊停着一輛朱漆青幔的馬車,一道清麗如仙的素影從馬車中走出,拜見卓小星與李放。美人一笑,已是蕩人心魂:“紅酥恭迎王爺與卓姑娘回府,妾身已備下晚宴,爲王爺接風洗塵——”
見到紅酥,卓小星心下歡喜,李放卻是神色一僵。
糟糕,他之前怎麼給卓小星介紹紅酥來的,竟陵王府的……如夫人……
他怎麼忘了這一茬!
雖然已是冬日,他額頭卻不禁冒出了一大片的冷汗,手足無措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卓小星,道:“阿星,我……與……紅酥……酥…姑娘……”
他竟是吞吞吐吐,連話也說不清楚了,卻見卓小星神色如常,並無半點生氣的樣子。
紅酥見狀,掩口而笑道:“王爺剛剛回來,想必事務繁雜,卓姑娘由我招待便是。”
說完,她便一把將卓小星拉進馬車,李放還欲說些什麼,卻見卓小星掀開車簾,向他投來一個安心寬慰的眼神。李放目送馬車向城內駛去,想起即將興起的戰事,終是調轉馬頭,向城北的軍營而去。
馬車之內,紅酥望着卓小星,笑道:“卓姑娘既與王爺一起返回襄陽,想必已經知曉了王爺心意。”
卓小星雙頰染上一抹緋紅,小聲道:“不錯,我與王爺已經有了婚姻之約。”
紅酥抿脣一笑,道:“我所料果然不錯,自上次卓姑娘與王爺一同出現在襄陽城門口,當我說我是王府的如夫人之時,王爺看向你的表情,就和方纔一模一樣。那時我便知道,終有一天,卓姑娘會成爲王府真正的女主人。”
卓小星想起方纔李放惶急無措的表情,不覺甜蜜又好笑,他似乎怕自己會誤會,極欲向自己解釋。上一次似乎也是如此,只是自己神經大條,只關注紅酥夫人的美貌了,完全沒想過李放舉止的可疑之處。
原來他早將一顆心放在自己身上,只是自己後知後覺。
紅酥又道:“不過,這件事情我還是需要向卓姑娘解釋清楚……”
卓小星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道:“我想紅酥姐姐的意中人應該是那位沉香寺的樂歌禪師吧……”
紅酥一愣:“卓姑娘怎會知道?”
卓小星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上次進入襄陽城的那晚,我住在臥雪閣,不小心聽到你與王爺兩人的對談……”
當日她便覺得李放與紅酥的關係倒像是上司與下屬一般,兩人更幾次談起那位樂歌禪師,她便隱隱覺得此事奇怪。待到後來她親眼見過樂歌禪師之後,見到他那不染俗世纖塵的神姿高徹,她便明白,紅酥夫人寄身竟陵王府,多半是爲了那位從來不曾將她至於眼中的樂歌禪師了。
是以,她從來沒有誤會過紅酥與李放之間的關係,更不會因此心生醋意。
紅酥嘆息一聲:“想不到卓姑娘如此大度寬仁,果然只有像卓姑娘這樣的人,才能配得上王爺。但卓姑娘既然與王爺已有婚約,將來便是王府主母。紅酥之事,也該與卓姑娘說個分明。”
卓小星心中暗歎,若是從前她或許也會這樣以爲,可是自己與李放之間,一開始又何嘗不是如此。一開始明明知道自己不該愛上李放,卻還是一步步泥足深陷,不過所幸李放並非嘉平帝之親子。她搖頭道:“情之所鍾,本就是不由自主之事,紅酥夫人不必因此自慚。”
紅酥聽聞此言,愣了半響,道:“卓姑娘所言與竟陵王倒是一般。”
卓小星問道:“那後來呢?你又怎麼會到了襄陽?”
紅酥道:“滄海浮萍,我與他不過一面之緣,便各自分散。五年之後,我掙下的錢已經足夠爲自己贖身,便離開金陵,往到步虛觀打聽他的消息。觀中弟子們說他做佛家裝扮,只是因爲小時候在寺廟住過一段時日,其師父也並非僧人,而是步虛觀之觀主清徵真人。他既無度牒、也無戒牒,雖有向佛之心,剃了頭髮,卻並非出家之人。我聞此言,心想他既算不上真正的出家之人,我心愛他,便也算不上褻瀆佛聖。聽聞他在襄陽,便千里迢迢趕至此地。”
“那你見到他了嗎?”
“我多方打聽,方知他的下落。因他並無戒牒,是以襄陽的寺廟都不容他掛單,只好棲身在一座因戰亂廢棄、無人居住的荒廟之中。那是一個黃昏,我終於尋到了那所荒廟……”
那個黃昏,女子穿着斗篷,踏着滿身的風雨與泥濘走進了那座荒廟之中。
白衣僧人升起一團篝火,爲她稍御嚴寒,問道:“風雨兼程,施主爲何而來?”
紅酥道:“我爲禪師而來。”
僧人微斂雙目道:“小僧並不記得曾見過施主。”
紅酥道:“禪師雖不曾見過我,可是我卻見過禪師。”
僧人道:“何處?”
紅酥道:“在夢裏。”
僧人似是明白了什麼,他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何以愛我?”
紅酥道:“禪師所奏之音,大音希聲。紅酥聞之,不敢或忘。”
僧人微微一笑,道:“我又爲何要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