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雲上柳梢頭 >第11章 落淚
    酉時末刻,天色盡黑,萬家燈火。

    此時的刑罰廳大牢內燈火通明,刑訊室內不時傳來嚴厲的問話聲,間或受刑不過的慘叫求饒聲。

    雲攸寧從刑訊室出來,才轉過兩個彎就望見兩扇牢房外縮成一個球的小白團一動不動,了無生氣。暗歎口氣,他快步行至牢門前令侍衛打開門。

    只見昏黃搖曳的燭光中,雲又微正坐在牀邊的稻草上側身靠牆淺眠,一手抱在膝前,一手被釘在牆上的鐐銬禁錮,即便燭光昏暗也不難看出其纖瘦白婉上幾圈已經結痂的血印。不知何故她的衣衫盡溼貼在身上,略有凌亂的黑髮散在身側,顯得她的面色更加蒼白憔悴。此時她秀眉緊蹙神色痛苦,似乎在做什麼不好的夢。

    雲又微確實在做噩夢。許是受到刑訊室聲音的影響,她夢到一片陰森恐怖的黑暗中鬼影重重,自己不知怎麼就被綁在柱子上,一會被浸進冰冷的涼水中,一會被放在火爐邊炙烤,面前的人看不清楚臉卻聲音詭異要她說出主謀是誰,可是她什麼也不知道,只能眼睜睜看着對方就要將滾燙的烙鐵抵在她胸口上。

    此時一聲格外清晰淒厲慘叫乍然響起,令人心下一緊,也引得雲又微突然驚醒。才睜開眼,她就掃見牢房內站了四、五個高大黑影。眼前,雲攸寧手持一柄尚帶餘熱的細長烙鐵蹲在她身前。

    彼時雲攸寧一身的陰鷙與戾氣尚未褪去,整個場景簡直與雲又微方纔的夢境高度重合,只見她的身體突然繃緊呼吸急促想要後退,奈何她本就靠在牀沿與牆角之前退無可退。巨大不可支配的恐懼之下,雲又微本能的抱緊自己擡頭看向雲攸寧,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流了淚,只是神色慌張一個勁急切的小聲辯解:“不要過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見狀,雲攸寧瞬間呼吸一滯,心痛萬分。他的初衷只是想放她到這裏見見世面長長記性,以後皮繃緊點少給他惹事,沒想到現在成了這個樣子。

    雲攸寧目光中盡是關切與愧疚,低頭儘量與雲又微平視:“又微,是我。”見她失了焦的慌亂眼神一直往他手裏瞟,雲攸寧才意識到是自己手中方纔沒來得及放下的烙鐵把她嚇到了,忙扔了烙鐵擦乾她眼角的淚,柔聲哄她:“乖,不要怕,我們要回家了。”

    教養雲又微這麼多年,即使他偶爾氣急了讓下人用重鞭打她也沒見她喊痛掉淚,唯一一次見她落淚,是因爲她受了委屈傷心極了。但就是那樣,她也不過是背過身默不做聲的掉兩滴眼淚,轉過身又像沒事人一樣同旁人說話。

    他知道刑罰廳地牢陰森可怖,再遇上刑訊審問更是滲人至極,連三、四十歲的大人都有因此嚇得大小便失調的。可能是雲又微一向只留給他大大咧咧無所畏懼的印象,讓他忽略了她到底也就是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而已。

    極度緊張的雲又微盯着眼前人半天再沒舉動,喘了幾口大氣終於放鬆下來,神智也恢復了大半。持續快一日的高燒讓她頭重腳輕暈的厲害,意識彷彿飄在半空中,真假虛實都都差了那麼點意思。

    她認真看了他一會,又不放心的揪了揪他的衣服,終於確認:“雲攸寧?”

    第一次聽到雲又微直呼他的名諱,雲攸寧有半晌的錯愕,只是見她哆哆嗦嗦的可憐樣,他一時竟不知道該做何表情。半晌,他嘆口氣伸手試一下她腦門的溫度隨即面色一沉,直接脫掉自己的外袍蓋在她身上:“我在。”

    “雲攸寧——”雲又微彷彿回味似的又叫了幾遍,終於在他眉頭快皺成一團的時候止住,“雲攸寧,你究竟拿我當什麼?”

    本以爲她會像上次京兆獄那次一樣拽着他哭個不停,沒想到她第一句話會說這個。雲攸寧直視雲又微一本正經:“當作可以信任的人。”

    難得說出如此情深義重的話,雲攸寧本想着她能就此感動既往不咎,沒成想她只是微微一笑:“好。如果我說我不知道你的府印怎麼會跑到我屋裏,你信不信?”

    這個問題,說“信”不好,說“不信”更不好。雲攸寧不覺正色:“雲府一向只看證據。”

    “證據我是有的。”雲又微看着雲攸寧神色不動,“只是你想聽嗎?”

    不管雲攸寧想不想聽,季仲卿知道他是不能往下聽了,雖然他還真挺想看看做了虧心事的雲攸寧怎麼收場。季仲卿貼心的將一隻凳子放在雲攸寧身旁,又拿着才令侍衛倒上溫水的杯遞到他們面前:“剛徐堂主派人來說那邊有點事,我們先過去。”

    雲攸寧起身接過杯子,眼裏有一閃而過的厲色:“不要有顧慮,正常審。”

    沉重的鐵門碰到年久失修的門框發出刺耳的聲響,季仲卿一行人的腳步聲也逐漸消失。

    見雲攸寧側身對着她似乎在思考什麼,雲又微也沒有出聲,轉頭正看到雲攸寧映在牆上的高大影子。沒了旁人在場,她才清晰地感覺到雲攸寧身上所散發的壓抑肅然氣息,沒有來由的,突然有莫名想哭的衝動。

    小雨還沒有停,窗外潮溼的雨氣隨一陣寒意襲來,雲攸寧回身正看見雲又微咳了兩聲不禁又打一個哆嗦。他將水杯遞給雲又微在凳子上坐下:“還冷?衣服怎麼溼了?”

    “剛出去了一趟。”雲又微小口喝水,收回目光垂眼看着蓋在自己身上外袍的華麗暗紋,聲音悶悶的,“回來經過刑訊室的時候,聽到裏面有人說,那日是你自己在刑罰廳臨時把府印放在栽贓我的那些贓物裏的。”

    “你是說,我在衆人眼皮底下栽贓陷害你?”

    “不,只是在廖堂主眼皮底下。”

    雲攸寧的神色變得嚴肅:“雲又微,我有沒有教過你,說話之前想清楚自己該說什麼?”

    “我就是想的太清楚,今天才會呆在這裏。”雲又微盯住他目光堅毅寸步不讓,“你的府印他人沒有權利使用,加之府印守衛森嚴,最終沒有你出面前幾道程序都是作廢,所以那代表雲府權利的府印根本沒有可能被人偷走。既然沒有外因,就只剩內因。”

    思維清晰,邏輯自洽,一席話聽得雲攸寧面露欣賞微微點頭。

    剛纔楚北濱和周舟已經給他彙報了雲又微這三日的進展與發現。他聽完,驚喜的發現她的綜合素質比他預想的強得多。

    開始,他對她的預期並不高,能把自己摘出來就行,沒想到她僅用不到兩天時間就證明了那些贓物不屬於她,到第三天還揪出了栽贓她的人並令其親口承認了。要說這事其實也不是多複雜,雲府雖人多事繁,但若下決心一家一戶的查定會有個結果,可她卻在孤立無援的境地僅以一己之力,只靠丫鬟、婆子、侍衛等紛雜人羣的隻言片語,生生自行推斷出一切,這就需要強大的記憶力、敏銳的洞察力與邏輯的推理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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