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尋捏手臂的手越來越用力,手背上筋脈凸起,更顯消瘦。
他上身前俯,臉朝向下,似要用這樣的動作緩解痛楚。
小木頭跪坐他斜前側,身體也是痛苦的前傾,一手以劍撐住牀面,一手捂住心臟,呆呆從下方看向時尋的臉。
魔螺一直注意着時尋和小木頭的一舉一動。
小木頭捂住心臟的手忽輕輕扯了扯時尋衣襟,又回頭看了眼在桌上燭臺邊的魔螺。
時尋擡眸,望了過去。
魔螺悚然。
它不知當如何形容時尋雙眼。
那果真是人類能有的眼睛?
已然分不清眼黑眼白,僅剩一團霧氣,就像迷霧之海從不散去的濃霧!
然而,轉瞬間,時尋雙眼又恢復尋常。
魔螺懷疑它是不是心虛得出現了幻覺。
但時尋鬆開交叉着捏緊雙臂的手,垂眸看着小木頭,輕輕揉揉小木頭腦袋。
“別擔心,它翻不了什麼浪。它真敢動手,先死的只會是它。”
魔螺整顆螺都被嚇懵了。
時尋再度望向它,脣畔勾起蒼白至極的笑容。
往日淡桃色的脣,此時被咬出的血痕染上豔麗的色澤,與他眼角的清冷輝映。
魔螺毫不懷疑,時尋說的就是它。
時尋和小木頭都看出了它的小心思。
入夜後,它已經好幾次想着給影子怪傳去消息,要讓影子怪控制住時尋藏入鏡中卻被影子怪拿走的影子,讓時尋對小木頭動手,它趁機偷襲時尋了!
這樣的念頭在它腦海盤亙不散,它每一次行動前又畏手畏腳不敢付諸行動罷了。
一旦做了,時尋又沒死,它肯定會死的!
上一次在海中,它想吃了時尋,最後被時尋種下花印,留在身邊。
這一次在岸上,時尋身邊又有了小木頭護衛,它再敢對時尋下手,時尋絕不會對它手下留情。
魔螺無比慶幸,它之前帶着如此顧慮,不曾真正背叛時尋。
可小心思被發現了,它還不知道怎麼被發現的,更不知道時尋將會如何懲罰它。
魔螺自閉了,蜷縮進殼裏,連伴隨着升到高空的血月而越來越澎湃的邪神力量都不能讓它打起精神。
終日聞着時尋身上的誘人香氣,看着時尋對小木頭和對自己有怎般天地之別,它真的心裏苦!
它巴不得立刻擺脫花印回到海洋裏無憂無慮地做它的魔螺大王,最好能在離開前喫掉時尋,毀掉小木頭!
可現在,完了,一切都完了。
和影子怪聯合的美夢沒來得及做就破滅了,被時尋懲罰的可怕想象浮現了。
小木頭又一次扯了扯時尋衣襟,扭頭看了看魔螺。
時尋仍帶着笑,這回的笑意溫暖太多。
他搖搖頭,伸手點了點眉心。
一朵彼岸花浮現,再隱沒。
小木頭瞭然,點點頭,再無動作。
時尋躺倒,閉上雙眼,雙手緊緊揪住牀單。
還是疼啊……血月之夜,邪神力量最強,本體承受的痛苦最強,不僅這具身外化身要分擔,還連累得小木頭喫苦。
魔螺那點歪心思,他透過花印知道得清清楚楚。
只是忙於替本體分擔痛楚,又要注意影子怪的動靜,他現在還沒閒工夫想如何收拾魔螺。
四周越來越安靜。
時尋揪住被單的手指鬆緊時被單摩擦發出的細微聲音,都在這種死寂裏變得極爲明顯。
燭臺上的蠟燭燃燒,本會不時發出燭芯爆響的聲音。
可現在,已許久沒有再響起。
時尋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跳,如擂鼓悶響。
還有他呼吸的聲音、血液流動的聲音,都歷歷可聞。
這些平常難以被注意到的聲響,已成了巨大寂靜中最清晰的聲音,清晰得像給寂靜中的怪物帶路的標誌。
自閉的魔螺也注意到變化了,悄悄探出頭來。
它這一動,不小心帶動堅硬的殼一滾,與桌面相碰,發出咯噔一聲。
這一聲,有如平地起驚雷。
魔螺嚇得不自禁地抖了抖觸角,再因爲之前的歪心思不敢找時尋,也只能怯怯地用傳音找上時尋。
“老、老大?這、這怎麼回事?不會有危險吧?”
“很危險。”時尋的回答冷靜至極,“房間裏多了些東西,你千萬別看。”
“啊?”
時尋不說,魔螺還沒那麼快注意到。
時尋一說,魔螺就忍不住打量。
屋內六面不知何時出現了蜿蜒的水流。
它們流淌時沒有絲毫聲音。
有些水流按常理自上而下流,可也有很多從牆壁下方流向上方的水流,屋頂和地板同樣不缺水流。
它們形成了詭異的圖案,遍佈整間房間。
魔螺頭暈了。
水流圖案在它眼中不斷地被放大。
當圖案大得佔據了它全部視野,它眼裏心裏都只剩圖案的存在,圖案又開始不斷收縮,收縮,再收縮,讓它從身體到靈魂都感受到被勒住的痛苦。
這痛苦還是次要的。
它的魔力、它的生命力,乃至它的靈魂力都被收緊的圖案不住吸走。
隨着靈魂力流失,魔螺的意識愈發模糊。
尖銳的吟哦聲忽在房間外響起。
魔螺意識恢復幾許清醒。
它開始尖叫。
“老大!老大!救命啊!您忠誠的小螺螺快被吸成螺幹啦!快救命啊!”
冷笑聲自它腦海響起。
時尋冷淡的聲音傳來:“忠誠?”
被吸取一切的感覺僵住,可魔螺知道,時尋一個不樂意,它的所有就要繼續流失。
它急得大喊:“您的僕人小螺螺保證,以後一定會向您奉獻畢生的忠誠,絕對不會再生出任何背叛之心!”
“僕人?”時尋的聲音仍涼颼颼的。
魔螺迅速改口:“僕螺!您忠誠的僕螺!”
又一聲冷笑傳來。
魔螺的心堪堪沉下。
在它晶核上盛放的彼岸花輕輕晃動。
一片細長的花瓣落下,融入它的晶核。
此前服食花丸時才感應過的神奇力量再現,從它晶核中涌出,快速流遍它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