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普曼派去的人抱着小乞丐,老乞丐跟着一起來。
老乞丐對着蓋普曼行禮,蓋普曼則專心查看小乞丐情況。
碰額頭,一片冰冷。然而眉心散出的熱勁明顯,手挨近些就能感覺到。
蓋普曼收回手,纔看向老乞丐,老乞丐已憂心忡忡地下跪磕頭:“大人,求您了!您救救他!”
蓋普曼眉頭一皺,再仔細打量小乞丐。
但見小乞丐睡得安穩,脣邊甚至帶着甜美的微笑,不像遭受着痛苦。
“你別急,他應該沒事。你先說說這兩天你們都經歷過什麼?尤其是和時尋有關的,你需將你所知隻字不漏地告訴我。”
老乞丐擡起頭,茫然地看了看蓋普曼,又低下頭去,敘述起來。
他實則所知不多,與時尋交集亦不深,蓋普曼聽得小乞丐私自找過時尋,曾帶時尋在小鎮閒逛,又曾被時尋帶入旅館客房,不知做過什麼,便知小乞丐的怪狀由何而生,終須小乞丐醒來親自說。
老乞丐真正能提供的有用信息,反而與弗林遜有關。
得知弗林遜密室中的石雕怪物已經死了,弗林遜現在也昏迷着,醒來後就將面對教會審判,老乞丐又一聲嘆息。
他所知並不多,但帶着乞丐們在垃圾堆裏住的時間長了,就遇到過弗林遜深夜悄悄往垃圾堆中扔垃圾。偏弗林遜還不是扔下就走,得翻動其他垃圾,讓其他垃圾蓋在他扔得垃圾上面,這才悄悄離開。
老乞丐偷偷再翻弗林遜扔的垃圾,這才發現那些東西中竟有從外地孤身而來、投宿在森屋旅館的客人的物件。
老乞丐留了心,遇到有孤身來的客人,就加倍注意他們的衣着、配飾等,而後往往又能在這些客人離開後一段時間,再看到弗林遜深夜來處理與他們有關的東西。
老乞丐進一步跟蹤孤身住入森屋旅館的客人,就被他發現這樣的客人會走到鎮外荒林,就漸漸步履踉蹌,體力不支倒地。
而後弗林遜從地道出來,拖着昏睡的客人回去。
老乞丐嚇得想跑,然而將昏迷客人拖進地道的弗林遜又出現了,還抓住了老乞丐。
老乞丐虛張聲勢,故意騙弗林遜其他乞丐都知道他今天做的事,一旦他被弗林遜殺了,其他乞丐找不到他,就會在小鎮裏掀起大風浪,其他乞丐都知道弗林遜有問題,屆時弗林遜肯定逃不掉。
弗林遜不敢對本地人動手,也不敢對成羣結隊的人動手,就是怕被發現。
老乞丐的威脅拿捏準了弗林遜的擔憂,兩人達成交易。弗林遜給乞丐們提供食物、錢幣等物資,保障乞丐們的生存。弗林遜提供的東西不算太多,但足以令乞丐們過得好些,生病了也能看病。老乞丐則要幫助弗林遜保密。
有時候有些乞丐過於老邁,或者病重得無藥可救了,老乞丐纔會和他們透露弗林遜的事,讓他們主動到弗林遜那兒了結生命,以此給還活着的乞丐換來食物等。
小乞丐過於年輕,還不曾接觸到這些事。
老乞丐說得涕淚縱橫。
蓋普曼則派人到地下室中再搜尋密道,同時也要人跟着老乞丐到鎮外找密道入口。
再有儲藏在密室架子上的諸多遺物,也被拿了出來讓旅館夥計辨認,最終確定它們都屬於前段時間入住旅館的獨身客人。
弗林遜醒了,呆呆地坐在房間地板上。
他蒼老了許多,皮膚盡是褶皺,眼睛渾濁,背部傴僂。
可他的體型還是那麼大。
其他人和他說話,他都沒有理會,只無神地坐着,宛如他的世界僅剩虛無。
衆人用盡手段都無法令他開口,蓋普曼最後帶着他回到密室裏。
纔開了密室門,讓他看到密室中的石雕,已不必蓋普曼等說什麼,弗林遜已向石雕膝行過去。
他生命之火搖搖欲滅,盡力了,膝行的速度還不如過去的一半。
他跪在已漸澄清的水池邊,輕吻過石雕手背,再用額頭抵了一小會。
他終於擡頭,輕輕替石雕拂去那些碎裂的血線。
之前其他人難以弄掉的血線,在他手中卻輕輕一拂,就落回池中,化作縷縷血色溶解。
“親愛的。”弗林遜柔聲低語,“我還是沒能復活你。”
有一名跟着蓋普曼來的當地人低聲驚呼,被蓋普曼看了眼後,就在蓋普曼耳邊輕道:“這石雕的長相和弗林遜死去十多年的妻子黛博拉一模一樣。他倆自幼相識,長大後就結婚了,可惜婚後沒多久,黛博拉就死了,弗林遜還消沉了好一段時間,後來我們看他恢復精神了,還以爲他從黛博拉死亡陰影走了出來,沒想到……”
沒想到弗林遜根本沒走出來,反而被邪神蠱惑。
蓋普曼走上前,沉聲說:“它只是石雕,不可能是你的妻子。”
弗林遜沒動,仍溫柔眷戀地注視着石雕的臉龐。
石雕還保持着被小木頭用劍殺死前充滿不甘的表情。
“他和我說,他幫我用石雕保存住我妻子的屍體。只要我按照他給我的祕儀,我一定能將她復活。我和她認識了那麼多年,她的一顰一笑、一呼一吸,都對我那麼重要。
沒有了她,我怎麼能活?起初我沒立刻追隨她而去,那是我要替她辦喪事,我要她好好地抵達另一個世界。後來我沒隨着她去,那是她回到了我身邊。我讓她只能在這不見天日的地下住了這麼多年,我已經對不起她了,可我竟然這樣都沒能救她,我在她馬上就能復生時,讓她徹底死去。”
蓋普曼加重了語氣:“它只是石雕!只是邪神的容器!”
弗林遜仍不理會他。
“親愛的,你說我多沒用?
以前我們還小,你說想去禱聖大會,我一直湊不夠船票前帶你去。我們結婚前,本來夠錢的,你又說,你想要孩子,你想等孩子出生了帶着孩子一起去。我爲什麼不那時候就一定帶你去?也許你就能被祝福,也許你就不會死。
你活着,我給不了你最好的。你死了,你好不容易看到復活希望了,我還是沒能護着你到真正復活。
親愛的,你等等我……不,你……”
弗林遜悽然一笑。
他猛然用力,磕往水池邊堅硬的石塊。
蓋普曼本來要伸手拉住他,可最後時刻縮了手。
沒必要了。
支撐着弗林遜多活這十餘年的動力已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