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韓易進入迷霧之後,月光指引出的印跡也開始式微,好在前方的霧氣似乎已經消散了許多,隱約還能看得到一片燈火輝煌的亭臺樓閣。
竟然是花樓幻境。這幻境內的景象,可變化萬千,韓易走近了才發覺,如今這花樓內,是一副人間節慶的模樣。
彼時正是華燈初上,街道上張燈結綵,紅樓上懸掛了各種燈籠,彩結,卻又因爲街道上沒有一個行人,而顯得十分的冷清,詭異。
那個時候,天上的月光已經照不進這幻境的深處,指引消失了,四周無比寂靜,忽然,韓易似乎是聽到一聲小小的呼救聲,那聲音正是龍喬!
循着那聲響的來處,韓易跑進了一處巷道之中,穿過巷道,突然有一大羣“人”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那羣人白麪紅脣,笑容詭異,個個都穿着紅衣,手裏拿着些妝奩,銅盤等物,排成了老長老長的隊伍。
竟然是十里紅妝。
看到這一幕的時候,韓易覺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漏掉了一拍。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少年韓易偶然有一回,在山下看到了高門娶親。
鎮上的旺族聯姻,排場自然是不小,光是紅毯,便鋪滿了整條長街,穿紅的隊伍老長老長,似乎看不到盡頭,紮了總角的小丫頭們,圍着新娘的喜轎,唱了一路的吉祥歌。
回到山上的韓易提筆畫出了一幅紅彤彤的畫來,這個月寫給師父的信便有了。
後來在洛水邊,韓易曾有意提起這事,龍喬卻說自己忘了,不記得了,小孩子畫的廢紙片子早扔了。可話剛說完,龍喬就看到韓易一臉的失落,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之前這話好像說重了。
龍女一臉歉意的想解釋點什麼,不料韓易眼睛一亮,又將自己關回了房中,約莫過了一兩個時辰,韓易才從房裏出來,他又將一副紅彤彤的畫遞到了龍喬手上。
龍女很是不解,問他好端端的畫這個做什麼?而且你硃砂又是從哪裏找來的?
韓易卻只說,這是一種承諾。
“承諾?什麼承諾?”
“今後我若是娶你,定會鋪十里紅妝。”
說完這話,韓易便又把自己關進了房裏去。門外的龍喬又氣又急,直說讓韓易出來,自己要好好和他談一談這個問題。
韓易卻不再理龍喬。他只默默拿出了一瓶藥散,又小心挽起了袖子,將藥散敷在了自己的小臂上,如今他修爲還不夠,傷口並不能快速癒合,洛水沒有能讓他作畫的硃砂,他便只能出此下策。
十里紅妝所以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其實都還記得嗎?
不可能的。韓易立刻又否認了自己的這個猜測。縱然如今這花樓幻境出現的東西,很大一部分都來自幻境中人的虛妄與執念,可龍女如今失憶,這詭異紙人大概也是自己心中的執念吧。
韓易暗自嘆了一口氣。
突然,空氣中似乎還又傳來了一聲龍女的呼救,韓易仔細一聽,源頭竟然就在這隊伍中的花轎裏。韓易穿過層層疊疊的紙人,到那花轎前掀開了布簾,龍女果然在裏面,只是如今她被一束被藤蔓緊緊纏住,就連說話都變得有些困難。
那藤蔓隨着龍女的掙扎,越發有收緊的趨勢,韓易提刀便向那藤蔓上砍去,那藤蔓卻紋絲不動。
“沒用的。”龍女卻無助的看着韓易:“這東西似乎斬不斷。”
“姑爺,若是心疼,你去換了姑娘如何?”
突然,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可這幻境裏除了這一龍一人以外,似乎就沒有別的活物了。這聲音,難不成是,那紙人,開口說話了?
龍喬有些絕望的掀開了身側的紅布簾,從那方方正正的小窗裏看到了一張雪白雪白的,紙糊的大臉。
大臉眼睛一眯,又問“姑娘,你問問姑爺,他願不願意替你?這後路啊,可是刀山血海,不好走哦。”
韓易沒有一點猶豫。
“好啊,好啊。“大臉依舊是面無表情,那兩撇硃砂畫的紅嘴脣子動都沒動:”那姑娘,你可以走了。“
大臉畫音剛落,龍喬便感受到一股力,將她從那花轎中推了出去,韓易立馬伸手接住了她。可龍女纔剛剛站穩,韓易便如同之前自己的經歷那般,被這花轎中伸出的藤蔓,拉了進去了。
突然間,地動山搖,那大臉不知何時跳到了這花轎前,它手裏拿着手絹煙桿,動作機械的敲着那轎梁,嘴裏機械的說着上路,上路。
然後這街上的所有紙人,瞬間就像活過來了一般。這寂靜的街道,甚至真的出現了鞭炮聲與絲竹聲,彷彿真的是在娶親。
龍喬站在那花轎前,問韓易感覺如何。花轎裏卻無人應聲。
龍喬一下子有些慌了神,她伸手想掀開那轎簾查看情況,卻被那大臉用煙桿打了一下。大臉的聲音越發尖利,看着龍喬只說,轎子裏的人,可是犯了重罪了,要罰的。這大臉話音剛落說罷,一條帶血的藤蔓就將那轎子的左側捅破了一個洞。
看着那藤蔓上滴答滴答的血跡,龍喬只覺得腦袋裏嗡嗡幾聲,她抽出了腰間的曠月,指着那紙人,問它到底想要幹嘛!
大臉依舊是一副笑嘻嘻的喜慶模樣,說的話卻極爲陰間,它說這人有罪,所以有多少罪,就要被罰多少下,剛剛只是一下,接下來可還有七七四十九下。
說罷,便有更多的,淌着鮮血的藤蔓從那花轎裏衝了出來,龍喬看着眼前這幅景象,嘴裏喃喃的喊了一聲韓易。
這回是真的沒有人會應她了。
所以這算是什麼呢?她的仇人,爲了救她而死了?
龍女拿起手上的短刀,面無表情的走到了大臉身前。
大臉紙畫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龍女也一樣。
她只是擡手,然後用那削鐵如泥的短刀,將大臉劈成了兩半。然後龍女回身,愣愣的看着那淌着鮮血的花轎。此時她說不上有多難過,只是覺得心裏突然空了一塊,然後一股莫名的大風就從空掉的那一小塊裏呼嘯而出,將她死死的包裹了起來,有些難以呼吸。
所以,還是得看一眼的吧?
龍女手上的曠玉哐嘡一聲落到了地上,她一步一步的,走到了花轎前面,那個時候,這紙紮的十里紅妝突然開始消失,那被劈成兩半的大臉也隨之化作了灰塵。
隨着那花轎的消失,花轎裏的人突然無力的向前一撲,龍女終究沒有忍住,還是伸手把他接住了。
滿嘴是血的韓易看着龍喬,嘴角竟勾出了一抹笑來。
龍女垂目,說,你還有什麼願望,等出去了,我就去幫你了了,就當是你這一回救我的謝禮了。
韓易被嗓子裏的腥甜的血液嗆到,咳嗽了幾聲,方纔對龍喬說:“如今這傷,倒是也能恢復的,只是比起之前,需要更多的時間而已,夫人這珠子,怕是一時半會兒還拿不走。”
“只不過聽夫人方纔那麼一說,我突然又覺得,似乎就像這般狼狽的去了,也還不錯。”
竟然被耍了。
龍女憤憤的想要撒手,這時天上突然打下一記炸雷,下一秒,雨點便噼裏啪啦的砸了下來。
韓易身上的傷口還未癒合完全,如今便倚傷賣傷的躺在龍喬懷裏。龍女嘆了口氣,還是將地上的韓易慢慢扶了起來。
新的幻境,便立刻出現在了他們眼前。
深山老林,陰森古剎。眼前的廟宇修的極爲氣派,在這電閃雷鳴的雨夜顯得更加詭異。
“閻王殿?”
龍喬藉着一道閃電,看清了那巨大匾額上的字。
“所以這裏到底是哪裏?我們是死了嗎?”龍女問韓易。
韓易嘴角卻微微上揚,只說:“想見你那人,卻並不想見我,如今她不過是設計了一些障眼法,想盡快把我這個累贅解決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