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聞聲轉頭,就見人來人往的院中,定定地立着一人。
修長的身影一動不動地僵立着,一身玄色衣袍將他的面色襯得更加蒼白。
她的目光與他對上,只覺裏面含着隱忍與憤怒,以及一絲微不可察的哀怨委屈。
就在這時,魏石抱着大氅自門口奔來,小跑着停在魏桓身旁,連忙張開大氅披在他的肩頭。
“世子,這麼冷的天兒,您倒是注意一點身體啊。”
自昨夜林大夫送藥沒進屋,世子面上雖然不動聲色,可魏石卻知道並非這樣,簡直操碎了心。
他看見世子坐着一動不動,閉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麼,直到燈燭燃盡,藥都快涼透了,這纔將碗端起來一飲而盡。
許是這藥太苦,他的眉頭自那就沒鬆動。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邊剛喝了藥,派去林大夫身邊的暗衛就來稟報,竟說她被定北侯府的世子給帶走了。
聽到消息的那一瞬間,魏石在自家世子黑沉的眸子裏看見了瘋狂涌動的殺機。
他的語調平淡到仿若沒有一絲感情,就像白日裏行刑發賣犯錯的奴僕一樣。
“往定北侯府去了?”
聽到這個問題,魏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暗衛點頭說是,世子能直接連夜逼到候府要人。
所幸,暗衛否認了,說林大夫回了永安堂。
他見世子聞言頓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想借此平靜下來。
魏桓還是坐在那兒一動不動,魏石吊着膽子上前問:“世子,是不是要去永安堂?”
他覺得世子會去,但過了許久,就收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明早再去。”
魏石心中微訝,卻也鬆了一口氣——夜裏風露沉重,世子剛生過一輪病,又發了好大的火,實在不宜這麼勞頓。
“那世子安歇?”
這次,他卻沒有得到回答。
燈光將魏桓的身影無限放大,牆上深灰的影子一動不動,連微末的髮絲都是沉寂的。
他就那樣,坐了一夜。
天色熹微,早飯也來不及喫,魏桓便來了永安堂。
出門時魏石便覺自家世子情況不對,腳步虛浮,呼吸極重,細看過去,眼底都是細密的血絲。
他一直小心注意着,不想到了地方,就一個轉身拿大氅的工夫,世子就自己進去了。
厚重的大氅披在魏桓身上,要將他壓垮似的。他還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林煦。
倒是梁明辰先反應過來,起身迎出去,禮數做的極爲周到:“魏兄也來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桌上,隨手拉住一個看熱鬧的小學徒,要他幫忙再添一副碗筷。
魏桓未動。
林煦垂着頭站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是因爲被誹謗的憤怒,是因爲魏桓發怒的陌生,還是因爲昨晚一時興起的逃離,現在覺得愧疚而擔憂。
她慢吞吞地走到魏桓身旁,並不避諱衆人的目光,輕輕拾起了他垂在身側的手。
簡直毫無溫度,像是一塊寒冰。
“外頭冷,進去吧。”
魏桓蒼白的脣角勾起,偏頭看她,目光極沉極靜。忽地反手將她握住,輕聲問道:“你想回來,怎麼不同我說?”
他的目光劃過兩人交握的手,眼中有些隱痛,話裏也帶了些挑釁:“昨夜我前去拜訪,順道便將阿煦捎回來了。侯府與永安堂親近,就不必叨擾魏兄病體了。”
聽到這話,魏桓轉過目光,笑了一下,悠悠開口:“聽聞前些日子,宮中出了小賊,如今東宮殿下頗爲重視禁軍防衛,這個時辰,辰弟不必去當值嗎?”
兩人的目光如火如炬,在半空毫不相讓。梁明辰頓了頓,笑道:“自然需要。”
魏桓說得確實沒錯,這段日子太子確實十分看重禁軍巡防。按理說禁軍守得是天子安危,尤其還出了那樣的事,看重一些也是理所應當。可太子竟在責罰了柴大統領之後,以其帶傷不便巡查爲名,重新提拔了一個暫代大統領。
因爲是暫代,只需向吏部打聲招呼,而不必放在朝堂上議論。
而又因爲柴大統領似乎確實“玩忽職守”,太子震怒之下提出的“暫代”也顯得理所應當。
可梁明辰還是覺得不對,就像有什麼潛伏於水下的怪物,被人用一塊石頭,四兩撥千斤地砸了出來。
可他終究只是心裏思慮,找不出什麼證據,遑論去質疑東宮。
新來的大統領更是令行禁止,全面掌控了禁軍統派,搞得整個禁軍人心惶惶。
他今早過來,本就是爲了見阿煦一面,送些喫食,如今確實到了時間。
梁明辰想着,朝魏桓行了一禮,又看向林煦,聲音柔和許多:“糕點你趁熱喫,涼了就不好吃了。兄長那裏也替我說一聲,我不親去告辭了。”
這聲兄長稱得極爲熟稔,林煦覺得手上一痛。
剛想開口,魏桓已經幫她接了話:“好,我替你說。”
——
梁明辰走後,兩人進了屋子。
小學徒已經將新的碗筷擺到桌上,因爲不知道還需不需要,原先的並沒有撤下去。
三副碗筷分佔三邊,魏桓淡淡地瞥了一眼,一言不發地坐下來。
他的身上帶着寒氣,眼皮懨懨地垂着沒什麼精神,林煦正要開口,便見他用手捂住嘴脣,身子偏向一側,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嗽好像止不住,林煦連忙站起來,輕輕幫他順背。
只是她的手剛撫上去,就被魏桓偏身躲開,他咳得實在太兇,眼尾都泛着紅。
手僵在半空,林煦慢慢地收回,而後蹲在地上,仰頭看他的臉,着急地說:“我去前面要一點止咳的糖露,你喝一點好不好?”
大約知道他生氣了,可又實在不知該怎麼辦,總之先止咳吧。
魏桓並不回答。他的胸腔大幅度地起伏,似在竭力壓制,終於得到一點空隙,低頭看着林煦,啞聲問道:“你不是不打算管我了嗎?”
這聲質問沒頭沒尾,咳嗽後的嗓子有些失音,林煦一開始沒有聽清,待她反應過來,十分疑惑地“嗯”了一聲。
只是因爲這件事情令人煩悶,還牽連了許多的人,她一瞬間生了逃離的心。
她想,是不是她離開,就不必承擔這些流言蜚語;是不是她離開,沒有了觸發點,魏桓就不會失控刑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