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犬吠終是驚醒了幾個淺眠的人,便見一處窄樓二層的紙窗洞開,胡亂披着外衣、隱約能見一抹紅肚兜的女人趴在窗上,衝對面破口大罵:“姓周的,你家是生兒子沒有眼才養了條眼開嘴上的狗嗎?大晚上的人都睡了非得叫喚,你家是耳聾了聽不見還是覺得狗兒子放屁很香!睡覺了就不能堵上狗嘴嗎?”
這一嗓子罵得半條街都醒了。
人的天性就是愛看熱鬧,一窩人聞“罵”起舞,開窗的開窗,點燭的點燭。觀衆就位,氣氛對點,隔壁的嬸子也不甘示弱,立馬推窗罵了回去。
“喲,我倒是誰呢,原來是牛家的‘媳婦兒’啊!難怪這大晚上的叫得響亮,不愧是煙花地出來的‘小主’!你說我家這狗早不叫晚不叫的,怎麼就你來了之後天天叫啊,哎喲沒辦法,誰讓狐狸精味濃呢!”
看熱鬧的人鬨笑起來,有些交頭接耳地交換八卦。
原來這牛家半月前新死了媳婦,丈夫就迫不及待地把煙花地的女子帶回家中。偶爾噪音頗大,惹得巷中家犬受了驚嚇。它吠叫不止,又吵得女子入不了眠。
“呵,都說物似主人形,我看這話準。”女子笑道,“狐狸有狐狸的活法,不是躺在牀上就是等人伺候。不像某些人啊活得像條狗,不是在幹活就是在給一家老小擦屁股。”
嬸子冷笑:“就怕有些狐狸活不過四九天,人家原配屍骨未寒你就上趕着住進來,你和姓牛的躺在剛死過人的牀上就不怕冤魂索命?我看我家狗沒叫錯,指不定是狗眼看見你身後跟着的鬼。”
女子的臉色變得青青白白,大罵兩句髒話便關上了窗。不久,牛家屋裏的燭火燃起,裏頭傳來一男一女吵架的聲音。
嬸子不急着關窗,只披上衣服下樓逮住狗,拿起掃帚意思意思打了幾下,還高聲罵道:“讓你這死狗吵人睡!我讓你亂叫!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吵到狐狸精不要緊,別吵到街坊鄰居!”
這話不禁把周遭的人都逗笑了。
看完大戲的他們將紙窗關上,心滿意足地躺下歇息。偶有笑聲響起,也是夫妻間說私房話的動靜。
周遭漸漸歸於平靜,無人察覺到陰暗處多了個人。
在視覺死角,厲蘊丹悄無聲息地現身。神識一掃,發現周遭再無活人後,她先是看了一眼被她嚇壞的狗,又低下頭看“玲瓏寶衣”發生的變化。
就見蠶絲方巾自行解開,如水般延展拉伸,直至完全覆蓋在她身上。很快,她的藏藍色改良漢服變成了一套藍底白花的輕薄棉襖。上身較長、覆蓋臀部,下裝寬鬆、遮掩曲線,再配上白襪黑鞋,瞧着青蔥又清爽。
思量片刻,厲蘊丹將高馬尾打散,仿着之前窺見的幾名女子的髮式,編成了兩條又粗又長的麻花辮。
覆上“既着萬相”,她化身成一名普通樣貌的少女。見此地既無路燈也無監控,她放心大膽地把手伸進布袋裏,往金運卡周遭一扒拉就抓出了一把銅板。
是古代?
圓形方孔,上刻四個字“元亨利貞”,是易經乾卦的卦辭。她不曾在大厲看到過這種銅板、這種衣衫,想來大厲依然安泰,沒落到成爲試煉場的地步。
如此,她便放心了。
雖不知試煉場物價幾何,但這些金銀放在大厲怎麼也算得上是鉅富了。
走出巷道,她的布袋裏只剩下一吊錢。隻身走上大街,她看到方方正正的繁體字,客棧門前的大燈籠和歇在樹下的餛飩小攤時,就明白這是在古代無誤。
如今到了打烊的時間,餛飩小攤早收拾完長凳和木桌,正將它們逐一搬上木板車,再由人力拉回去。開攤的是位五六十歲的老丈,他剛準備收拾餛飩車,就迎來了今天的最後一位客人。
厲蘊丹:“老伯,來碗餛飩。”
老丈愣了愣,又笑道:“姑娘來得巧,剛好還剩最後十五隻餛飩,夠一碗,這就給你下了。”
“麻煩了。”厲蘊丹道,“要多少?”
“不麻煩。”老丈憨厚一笑,“白日裏餛飩新鮮,我收五文一碗。到了晚上餛飩也散架了,收你三文吧,可要點蔥花?”
厲蘊丹:“我不挑嘴。”
“好嘞!”老丈用木瓢舀了水下鍋,再將最後一抽屜的餛飩放進沸水,又拿來一隻湯碗放上鹽、蔥花、一小塊豬油,盛上一勺熱水化開,香味頓時撲鼻而來。
“姑娘,你怎麼這麼晚出來?家中父母會擔心的。”把餛飩放進碗裏,老丈給厲蘊丹安置了一條長凳,讓她就着餛飩車的高度喫。
厲蘊丹喫下一隻餛飩,語言也組織好了:“我家不住這裏,父母年邁、家有弟妹,我是出來找活幹的,免得家裏揭不開鍋。對了老丈,這裏可有大戶人家收用侍女?雖然我長得不怎麼樣,但有一把子力氣,砍柴挑水都在行。”
一番說辭,基本是把“農人長女”的形象坐實了。就是衣服和鞋底太乾淨了些,讓她看上去不像個趕路進城的農女。
好在夜間燈火昏暗,老丈也不注意細節,一聽她的來歷和目的,他便搖了搖頭:“大戶人家是有,但侍女可不好當,那些老爺夫人哪在乎下人死活啊。姑娘你聽我一句勸,要真想找活就挑那兒——”
他指着身後的客棧:“正缺個夥計呢!”
厲蘊丹謝過老丈,她嚥下最後一口湯水,幫老丈把東西收拾齊整,再給他推了把車。待老丈拖着車漸行漸遠,她才收回目光轉向客棧,並在客棧打烊前進去。
掌櫃:“住店?只剩丙字第三間房了,一晚十五文,早起可以給你封倆肉包子。”
厲蘊丹點頭,但爲了維持一個農女的人設,她還是做起了討價還價的事:“一晚十五文實在太貴了,我可以砍柴挑水抵過一部分錢嗎?”
掌櫃眉頭一蹙:“算了,許你十文錢。明早把後頭的水缸挑滿、柴火劈完。”
厲蘊丹小心翼翼地排出十個銅板,一副不敢吱聲的模樣。掌櫃頗不耐煩,趕她去丙字房歇息,併發揮商人的吝嗇本能說道:“火燭少點,要是燒到了什麼你可賠不起。”
這正合了她的心意。
入得房中,她只在安置前點了會兒火燭,很快便熄滅了。大抵是覺得她“識相”,掌櫃的腳步聲消失在店內,想來也是去歇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