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此恆睜開眼,入目是距離自己越來越遠的高天。他那沾血的元丹釘在天幕上,以之爲陣眼張開天羅地網,封死了從外域入內的天魔。
它們撕扯着封印,衝他瘋狂咆哮,一副恨不得生啖了他的模樣。有些魔爪從罅隙抓來,然而大陣閉合,瞬間將魔爪切斷。
黑血淋漓,魔氣四溢,上方羣魔亂舞,下方滿目狼藉。他聽見師父在喚他名字,聽見同門的劍傳來破空之聲,聽見法修締結禁術的吶喊,聽見……
這是?
神思回籠,一念千轉。謝此恆恍然記起這個場景,是在他挖出元丹封天之後的事。彼時他從高空墜落、奄奄一息,便聽見主神的聲音在腦海響起,問他願不願做一筆交易。
生死有命,他斷然拒絕了主神。
誰知對方完全不講理,竟是趁他虛弱直接擄走了他,還把他丟進一個沒有絲毫靈氣的地方。而他,在那裏認識了一個凡人女子,她叫厲蘊丹,她……
一劍穿心的記憶襲來,海水傾覆的冰冷加身。他記得最後的溫暖和冷香,以及她問的那句“你信我嗎”。
她殺了他,他重生了。復歸到他的原點,就連時間都卡在挖完元丹之後。如此,只要他活下來,就不用向別人解釋太多。
他早該想到的,從她送出的禮物開始,從她笑着說“把獎勵點交給你保管”起。禮物中藏着一個復活道具,只是他並沒有在意;獎勵點越積越多,他也不過是安靜地當着寶庫的守門人而已。
他早該料到的,厲蘊丹的心性何其驕傲,怎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他給的贈禮。從灌頂到指點,從祕籍到論道,再到最後的龍血——他助她成神,她定會回以大禮。因爲料定了他不會收,所以乾脆算計了他,強行讓他收下。
她步步爲營,他不知不覺。那麼多場生死歷練累積下來的獎勵點,她全給了他……
倏忽,一股精純無比的力量從灌入身體,丹田處缺損的經絡正蠕動生長、飛快連結。待他在半空調整身形,凌空而立,激盪的真炁竟盈滿他的衣袍,吹得他雲袖獵獵作響。
這一刻,四面八方涌來的仙人停止了前來救他的步伐。
他們在遠處駐足,望向他的眼裏充滿了驚駭,似乎完全不能理解爲何他挖出元丹以後還有餘力駕馭靈力,還能對外發出如此浩蕩的真炁,甚至——高天烏雲密佈,紫金狂雷穿梭其中譬如真龍,傳說中的成神雷劫說來就來,真是沒給人半點準備的機會!劍仙可是剛挖出元丹啊!
“此恆!”是師父赤乾子·秦朝天的聲音,他烏髮白衣,俊顏剛毅譬如重劍,此時見天賦最高的弟子將渡大劫,面上慘白三分。
他的弟子剛挖元丹,劫雷一落豈不是要灰飛煙滅?
這怎麼行!斷不可如此收場!謝此恆才爲三界立下大功,縱使元丹封天成了廢人,也理應受人敬仰地安度餘生。運氣好的話,縹緲天閣還能尋到天材地寶修復他的傷勢,可死了就什麼也沒了。
秦朝天:“不可渡劫,萬萬不可!”
可惜,師父如父,徒弟如子,這兒子長大了,哪還會聽爹的話。說不理就不理,該渡劫就渡劫。謝此恆明白,此刻修爲灌頂,是渡劫的天時地利之機。錯過了這次,下次也不知要等多少年,他等不了這麼久,他恨不得現在就破開虛空,回去厲蘊丹身邊。
“厲蘊丹……”
他低低喚了一聲,心中已有了決斷。他看向師父,秦朝天臉色微變,卻也無可奈何。緊接着,謝此恆在感知到元丹新生、血肉補足之後,猛地乘風而起,像厲蘊丹渡劫一樣沒入雷雲之中。
陡然,黑龍龐大的身形展開,遮天蔽日。龍吟一出,三界齊顫。
出乎意料的是,謝此恆從厲蘊丹身上學到的事兒可不止一件,他昂首看向元丹封印處,忽而裹挾着神級雷劫衝破封印,一口吞掉上一顆元丹,並將雷劫帶入天魔之中。
“轟隆隆!”
“轟隆隆——”
紫金雷劫所過之處,天魔紛紛化作灰燼。他一路碾碎天魔,狂肆地沿着時空隧道衝向天魔的老巢。有了上一顆元丹作補,他成神已是板上釘釘的事,而灌頂的修爲所凝結的第二顆元丹,明顯比第一顆更強。
所以,她到底往他這兒放了多少獎勵點?除了復活道具之外,是不是還放了什麼天材地寶,怎麼會將他渡到這地步?
“轟隆!”
謝此恆乘着神劫作戰,所過之處,天魔盡數湮滅。他足足被劈了八十一道雷,縱使天垂異象,靈息動盪,連接引聖光都降了下來,他依舊無視之,並浴血奮戰。
前後殺了九天九夜,魔境中只剩魔氣和魔屍,再無一隻天魔存活。謝此恆知曉陰陽平衡的至理,水至清則無魚,魔氣不可全數除去,留着能平衡陰陽,不留才更會讓神仙墮魔。
他望着一地屍骸,從龍身迴歸人身。沉默半晌,他破開虛空重返修真界,一如既往地冷淡不與人交流,只是走到師父面前,迎着對方欣慰的臉甩袖抱手,朝他鞠了一躬。
“師父。”
秦朝天以爲他是成神之後來拜謝師恩,更是心生暖意:“此恆,你成神了。”
“是。”
“既如此,便在飛昇之前與衆道友好好說道,你爲三界鞠躬盡瘁,三界定當爲你加封‘龍尊大帝’之銜。除此之外,你的九重峯也該做好安置。”
“師父。”謝此恆再度開口,“徒兒還有要事要辦,這些事還請師父處理。”
“你有何要事?”
謝此恆:“徒兒要去找一位刀修,她不在此界,我想見她。”
一聽劍修要找刀修,這其中的原因懂得都懂。各門各派頓時拉長了耳朵、伸長了脖子,他們萬萬沒想到今天不僅打贏了天魔、見證了劍仙成神,還特麼能聽到“劍神”自爆的八卦,簡直是一舉多得啊!
就是可憐一些同門死的早,聽不到別人家的孩子·謝此恆的“好事”了。不過還是得請早逝者放心,聽完這一波,他們一定會寫下來燒給他們看的。
秦朝天一驚:“你說的那位刀修……是男是女?爲師可曾識得?”
合歡宮的宮主一聽,頓時笑得花枝亂顫:“這秦朝天還是師父呢!竟是半點不知徒兒的近況,看着屬實失職。也不知那刀修是何等樣人,竟能讓謝此恆掛心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