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又震了一聲,言逸垂眼看了看,陸上錦又換了個號碼發了個消息。

    “給我地址,我去接你。”

    言逸扯了扯嘴角,輕輕捋了捋紮了小揪的淺灰髮絲,雙腳都蹬在高腳凳的橫樑上,眼神困惱,盯着屏幕發呆。

    陸上錦肯換着號碼聯繫他,還說來接他,連他們熱戀那段時間,陸上錦都沒拿出過這樣的耐心哄過他。

    “早幹什麼去了。”言逸低着頭,髮絲遮住眼睛,指尖顫顫地扶着屏幕,紅潤的嘴脣微張。

    “我在我們曾經待過的酒吧。”

    短短一句話,在編輯欄裏停留了三分鐘,才下定決心發了出去。

    短暫的沉默過後,陸上錦才問:“我們曾經待過很多酒吧,哪一個?”

    言逸眼神裏連些微光亮也熄滅了,低頭看着右手無名指。

    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作,或許普通人真的不會記得這樣可有可無的事情。

    頹圮酒吧裏有面牆掛滿了來往情侶留下的明信片,這其實只是店主圈錢搞噱頭的把戲,但對一生只在此停留一次的戀人而言,一張明信片依舊能成爲不可磨滅的迴響。

    衆多各色明信片裏,言逸還是一眼就望見了褪了色的那張風景明信片。

    明信片上寫着一行字,普通的圓珠筆痕,但寫得極鋒利漂亮:

    言言,愛你直到生命盡頭。

    話說得恣意,但十幾歲的青澀年紀就喫這一套。

    當時他們從金三角九死一生終於回來,在這家名叫頹圮的酒吧閣樓窗臺上,兩個年輕氣盛的少年做了生命裏最酣暢淋漓的一場。

    那時候戴上的戒指仍舊在無名指上箍着,但親密無間的感情已經衰敗不堪,如同不再光亮的戒面,滿布傷痕。

    那天晚上,言逸得到了承諾,得到了溫柔強勢的象徵佔有的標記,得到了讓他至今都不肯摘去的戒指,得到了沒想過會失去的寵愛。

    像一個儀式,鄭重而浪漫。

    還是成了水中倒塌的倒影,握不住,碎得乾淨。

    其實言逸知道自己並不是期待着陸上錦猜到他心中所想的是哪個酒吧,就像明知道陸上錦猜不出自己想聽他彈一次鋼琴。

    他只是想確認一次,自己在夢中一次次回味珍惜的場景,在陸上錦心裏到底會不會留下半點痕跡。

    “忘了就忘了吧,你把我也忘了。”言逸回覆說。

    “生氣了?你之前不會這樣,別鬧脾氣。”陸上錦今天似乎很閒,每一條消息都回得那麼快。

    言逸攥了攥手機,無力地鬆開。

    之前不會這樣?他現在已經不再期待被打碎過很多次的自己再被撿起來拼好了,拼得再用心,炸碎的邊角也補不回來黏不上去。

    要是陸上錦早點兒說這些話該多好。

    言逸攥着無名指的戒指,想把它摳下來扔了,卻怎麼也下不去手。

    算了,挺貴的。

    言逸也沒再拉黑陸上錦,挺牛逼一少爺,肯紆尊降貴跟他說這些討好的話真的不容易。

    一邊抱着吉他的哈士奇alpha見他發呆,眼神落寞,還偶爾被冷風吹得抱起手臂,難免生出幾分對omega的憐惜:“行吧行吧,挺可憐的看你,你給我調杯酒我看看,行就要你。”

    言逸回過神,恰到好處地收起眼神裏的悲緒,轉到吧檯後,熟練地把一捧蔓越莓熬成湯汁冰鎮,左手劃過杯架,指間夾着四隻高腳玻璃杯飛快鋪散在吧檯,翻手帶起一瓶龍舌蘭,夾在食指中指間,手背則託着瓶身。

    每一次英式調酒壺中傾倒而出的酒液都只剛好將一隻酒杯半滿,鮮紅的蔓越莓和煙冰點綴在杯沿,再重調下一杯。

    鋪開的四杯酒液麪持平,不論顏色透度還是口感都毫釐不差。

    哈士奇alpha被言逸的紳士氣質吸引,摘了吉他坐到吧檯,先看了看四杯逐一調配的酒液對比顏色,拿了一杯品了品:“喲,厲害。這叫什麼?”

    言逸微俯身,單手托腮支着吧檯,右手翻了個腕,一朵薔薇忽然夾在指間。

    他把薔薇插在酒杯中,垂眼道:“聖誕薔薇。”

    追憶的愛情。

    哈士奇alpha吹了聲悠長的口哨,認真打量面前的omega:“你的名字?”

    言逸淡然回答。

    哈士奇alpha摸着下巴問:“你還會幹什麼?”

    言逸想了想:“沒什麼不會的。”

    哈士奇alpha嘿嘿一笑:“你個omega,會打架嗎?”

    言逸思考了一會兒:“從前也打架。”

    “好!”哈士奇拍了板,跟言逸撞了撞拳頭:“顧未,叫我老闆。”

    言逸捧着一杯熱咖啡,跟着顧未參觀了一遍酒吧上下,店裏招了新員工,顧未明顯有點興奮,吐槽前員工多麼的不堪,再抱怨最近治安太差,說到氣憤處,踩得木質樓梯咯咯直響。

    言逸安靜地望着他,眼睛彎彎的,偶爾喝一口冒熱氣的咖啡。

    有個朋友說話真好。

    二樓有個露天的花園天台,顧未抱着吉他窩在鞦韆裏,給新員工唱了首歌。

    “這歌我寫好久了,一直寫不完,我不寫歌的時候從來沒生意,我靈感一來,哎那幫遊客又擠進來要喝酒,斷斷續續的麻煩都找上門,以後這店有你打理我就輕鬆多了。”

    “怎麼不認真開店。”

    “我不缺錢,我就喜歡這兒。”顧未撥了一把吉他弦,嘩啦一聲,無規則卻令人心神寧靜的弦響。

    他的嗓音獨特,狂野又空靈。

    言逸垂着一條腿隨意倚坐在欄杆上,指尖無意識地描摹着無名指的戒環。

    顧未好奇地問:“你結婚了?你愛人就捨得放你出來打工?”

    言逸淡淡一笑:“我愛人什麼都好,就是不喜歡我,當然捨得。”

    顧未沒法理解,擰着眉頭等着言逸再多說些,見他不肯再說,下意識接了話:“那你家在哪兒?”

    言逸努力想了很久。

    這問題似乎難住了他,他望着日落的巷道,想點支菸,卻想起自己懷了寶寶,早就把煙盒扔了。

    “我……不知道。”

    我好像,一直在流浪。

    之所以在偌大地圖上挑了這個酒吧,不過是因爲這個酒吧裏有二十歲的陸上錦,可以陪他過餘生。

    ——

    “頹圮”酒吧裏來了位新調酒師,細瘦的燕尾馬甲勾勒出纖瘦的腰背,領結將鎖骨攏在禁慾的範圍之內。

    言逸站在吧檯後,安靜擦拭着手中的玻璃杯,到晚上生意不錯,小店十分熱鬧。

    有個alpha坐在吧檯前,要了兩杯威士忌,推給言逸一杯,朝他挑了挑眉,釋放了求愛信息素:“嘿寶貝兒。”

    言逸靠坐在吧檯後,指尖勾着鬆了鬆領結,包裹在細長西褲裏的兩條長腿/交疊,自己拿了杯果汁,朝alpha淡淡一笑:“抱歉,失陪。”

    他推開吧檯的矮門,匆匆上了閣樓。

    工作服下包裹的身體變得滾熱發燙,言逸扒着水池用冷水衝臉,身上的冷汗還是抑制不住地順着身體朝下淌。

    他發情了。

    還被各種各樣的alpha信息素挑逗。酒吧里人來人往留下的信息素確實可以干擾陸上錦對自己的追蹤定位,但對於發情期的omega而言,這地方不啻於折磨人的地獄。

    他身體裏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着碾壓着他的血管,言逸跪在地上,翻開衣袖,把一管高濃度抑制劑順着動脈注射進身體中。

    “痛。”言逸跪在牀底下,雙手緊抓着牀單,像毒/癮發作而無藥可解,只有alpha的霸道強勢的信息素撫慰才能緩解幾乎脹破血管的疼痛。

    再高濃度的抑制劑都沒有用了,他的手臂已經佈滿浮腫的青紫針眼,有新有舊,這些年強行靠抑制劑熬過的發情期,用恐怖的抗性向言逸發出了最後警告。

    還不如去隨便找個alpha,真不知道這些年在堅持什麼,傻兔子只會感動自己。

    他習慣性在最痛苦的時候咬着自己的戒指。

    骨頭都快痛碎的時候,電話催命一般振了鈴,電話裏顧未的聲音急促:“快!快下來!J1的alpha來了好幾個!我搞不定了!”

    “非得現在……”言逸強撐着一張因爲注射過量抑制劑而變得慘白的臉爬起來,喘着氣艱難道,“……這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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