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微信給我媽，說我不回家喫晚飯了。她半晌纔回復，好。我知道她有點失落。她退休那年我這邊剛好交房，於是她的首要任務變成了幫我看家，給我做飯。不管是追劇，唱歌，跳廣場舞，還是煲電話粥，其實她最開心的是看到我開門回到家。
邱皓天遲到20分鐘，也是預料之中。以前我總是生氣，我經常說，“你能不能不要讓我一輩子都在等你！”
他跟我道歉，我雲淡風輕，“沒事。喫飯吧，你都餓了吧？”這話說得有點像老夫老妻。
菜已經陸續在上了，我讓服務員上兩碗飯，都是給邱皓天的，我知道他的飯量。他經常說他是飯桶，但我纔是光盤，掃尾的那個人，因爲他菜喫得少。以至於，跟他喫飯，我一般不喫“飯”。
“…你那錢……”他邊喫邊說，有點猶豫。
“哎呦，咱兩誰跟誰呀，談錢多傷感情啊……”我知道他要說還錢的事，他總是心思太重，他明知道我不會催他。但我話是不是說得有點不過腦？
他笑了，是那種開心釋懷的笑，我多久沒看到他這樣的笑容了？“如果我愛上你的笑容，要怎麼收藏怎麼去擁有。”我曾經在圖書館的櫃子裏給他留了這樣一張便利貼，五月天的歌詞。
“瀟瀟，我愛你。”
什麼鬼？我還記得他在沙縣叼着牙籤問我，“瀟瀟，我們到底什麼時候結婚啊？”
這小子有時候跟流氓似的。
我鎮定自若，“誒誒誒，談感情傷錢了哈……”
他笑得像個傻x一樣大口喫飯。
“吳謙明……”我直入主題，“我老闆查他誒，你們真的給了他好處？”我們兩個說話向來不繞，但我不確定他現在是否會對我說實話，也許，他也不知道？畢竟他沒有主管業務。
兩碗飯一掃而光，他總是喫得快餓得快，其實他一般喫三碗，但我點了三菜一湯，所以我特意只給他點了兩碗，我逼着他喫菜。他懂，他繼續給自己盛湯，一邊說，“我猜多少拿了點吧，具體我沒有去了解……”
還是我認識的那個邱皓天，有時候我會忍不住想，像我們這樣的人，在這個社會到底要怎麼立足啊？
我突然又擔心起來，猛地擡頭直瞪着他，“邱皓天，你可千萬別爲了錢做出什麼違法犯罪的事情啊……”
我怒目而視，他只好改口，“……那也大可不必……”
喫完飯，我坐着不動，我想當然是邱皓天買單，好歹是個男的，我得給他這麼個面子。
但這小子居然也巋然不動，他說，“等服務員來了，我就說我結婚了……”
小樣，我懂這個梗，“我也說我結婚了，我們家老公管錢……你猜服務員會以爲我們是什麼關係？”
他又叼了根牙籤，繼續耍流氓，“你再叫聲老公，我就買單……”
我朝服務員大喊，“美女，這邊買單！”然後，我悻悻地看着他去結賬，頗爲得意。跟我鬥，哼，你還嫩點。
我們去了附近的公園散步，如果我媽剛好來了這裏跳廣場舞……死就死吧，很多事情控制不了。
我：“你確定不回公司加班？”他們這行總是沒日沒夜，永遠都說項目趕進度。大部分人只知道信息技術行業的工作強度，其實搞自動化、非標的又何嘗不是如此？
他：“再加下去，會沒命吧？”
我：“你知道就好，我還以爲你要錢不要命呢……”
他：“主要是擔心你守寡……”
我：“呸呸呸……”
他：“如果我不小心掛了，你把我的骨灰盒放在你的閨房吧……我要看看哪個男人在和你亂搞……”
我：“……你……還是落葉歸根吧！”我本來想說我沒有資格認領他的骨灰，他的家人會帶走的，但我們有個不成文規定——對他的家人、家事避而不談，這樣我們就不會吵架了，吵架太傷感情。家人是沒得選的，他總是如是說，他放不下他們，他說瀟瀟你什麼都有，他們什麼都沒有，所以你不該和他們“爭”，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不該和九年義務教育都沒完成的人理論。“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就不值得被照顧嗎？被偏愛的前提條件是一個人要足夠弱小嗎？我們接受高等教育不是爲了更好地生活嗎？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反而應該按照不接受教育的人的理論生活，那我們爲什麼要接受高等教育？弱者纔是王者啊！”我曾對着他這樣吶喊，我曾這樣爲自己爭取，我曾試圖把他拉上我的船，我記得他摔門而去。他說過他吵不過我，他曾半開玩笑地說，“瀟瀟啊，你都看了些什麼書啊，你還是別看書了吧……我這往後的日子怎麼過啊……”
“落葉歸根……”他淺笑了一下，“有你纔有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