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然看出了他眼底的喫驚,收起手上的動作問道:“怎麼了?”
“如果你們真的打算留下來,先進城吧,城裏的都是健康人。”說着他又後退三步,“城外搭帳篷的都是已經被感染等死的人,我不能和你們說太多,萬一感染了就麻煩了,具體的事情,你們問城中人吧。”
他低頭轉向帳篷裏,臨到一半突然想起什麼,回頭衝重然說道:“記得找一位叫艾德里安的醫生。”
“艾德里安?”她下意識嘀咕道:“總覺得不太靠譜。”
這個世界的醫生,說是庸醫都不爲過,她實在無法相信鍊金術這種沒有科學根據的東西,竟然能成爲治病救人的良方之一。
“不盡然。”
斂看了眼城外帳篷,一層疊着一層如同海上浪花,迎合着貧瘠荒土,又像是一樽樽白色棺槨。
“這個隔離區,我想他們應該想不出來,也許是那個叫艾德里安的人做的。”沒準這個艾德里安有真材實料。
重然並不認同,攤開手,“也有可能那傢伙信仰着什麼偏僻的神明。”
趁着背對他們前行的青年注意力不在身後,藤蔓輕輕悠悠勾上他的衣角,淺綠色光芒只在空氣中閃了一瞬,零星熄滅。
她看了斂一眼,搖搖頭,臉色難看至極,“沒有用。”
“你的‘復生’都沒用?”
“沒有,而且這些人很奇怪,就好像……”
斂接過話,“就好像死人,沒有一點氣息。”
只要是人,就會有氣息,關於期冀和淡漠,關於積極和消極,但他們沒有,這相當於這些人沒有人類的感知力。
重然盯着密密麻麻的白色帳篷林,“而且剛纔那個人,明明手臂被腐蝕的這麼嚴重,卻沒有露出一點痛苦神色,這很不正常。”
換做正常人而言,早就痛的齜牙咧嘴,麻藥也許有作用,但這鬼地方怎麼可能有麻藥。
她想了想還是留下了藤蔓種子,任由它紮根在地底潛伏,“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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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裏城外截然相反,城裏還保持着一點點生氣,無論是半開的門鋪店面,還是眼下青黑好像永遠睡不飽的行人,都讓整個城市彰顯出腐爛的氣味。
藤蔓在袖口裏的掌心攢動,它想吞噬掉這些令它不愉的氣息。
重然輕輕攥拳警告,才讓它消停片刻,縮回她體內。
她想攔住人問關於艾德里安的消息,但那些行人紛紛低着頭,盯着腳尖前的地方,額頭沁出虛汗。
也不知道哪裏還長了眼睛,重然剛要湊上去,隔着十數米遠的距離,都能被精準避開,像是本能動作。
“?”
她覺得好笑,在這種氛圍下又實在笑不出,只露出一個苦笑,“這些人倒是比你我還了得。”最起碼她做不到看着腳下三分地,還能避開遠處的人。
路人們不擡頭,自然不知道他們城外人的身份,一時間倒是無人喝令他們離開。
斂煩躁地抿起脣,“我隨便捆一個。”
重然見他擡起指尖凝聚出光明之力,是真的想動手,急忙拉住他的胳膊。
“你瘋了,在別人的地盤動手?只怕我們還沒見到艾德里安就被轟出去了。”
“你也看到了,這些人跟蝸牛似的。”他無奈地聳肩,“我看就是得動手。”
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種地方,當然要是能花在和重然的兩人世界上就完全沒所謂。
重然不知道他的花花腸子,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感官互通,路過的人竟然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街頭轉角,走出來一個灰綠裙子姑娘。
就是她了!
來人身材嬌小看着不過十歲出頭,露出的半張臉溫潤無害,長着一雙圓潤的如同小鹿般的眼睛,只是眼下也是青黑一片,重的能忽略她滿臉雀斑。
她挎着籃子,似乎在出神,以至於等重然離她只有三步遠,只剩下一米距離時才發現。
麗貝卡正在規劃着如何用一天一夜的勞動,換來的又黑又硬的麪包,度過三天時間,冷不丁被靠近自己的身影驚嚇到,發出一聲尖叫,迅速後退直到靠在斑駁牆壁上。
慌亂之中,她仍然聽到了一個清麗的女聲,這比她聽到的任何聲音都好聽,但是也更加陌生。
她不敢擡頭,“你是外鄉人?!”
沒有人會在阿德拉的街頭,對另外一個人說話,因爲這裏肆虐着惡魔,人人都害怕的惡魔。
“是的,我們是外鄉人。”重然猜想她是害怕疫病的原因,纔會反應如此大,溫柔一笑。
“我是醫生,途經此地,見到外面的白色帳篷,打聽之下才知道發生了瘟疫,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地方。”
少女縮緊脖子,整張臉幾乎都埋進灰色圍巾下,眼睛不敢看重然,只盯着手裏的籃子看,捏着籃子的指節露出用力過後的灰白色。
重然以爲她沒聽清,又問了一遍,“請問你認識一個叫艾德里安的醫生嗎?”
少女反問她,“你怎麼知道艾德里安,你又是怎麼知道阿德拉奇怪的病,你和外面的人說過話了?!”
說到最後一句,她幾乎是尖叫着出聲,導致聲音有些失真。
重然用了些時間才分辨清她說的話,大約知道她爲什麼一瞬間那麼絕望,揮着手解釋道:“別害怕,我們交談時離開了數米的距離,絕對不會被感染。”
麗貝卡的雙腳在地上來回跺着,醞釀着逃離步伐。
見此情景,斂鳳眸微涼,指尖已經帶上淺薄金光,被重然按滅在掌心,衝他隱晦地搖搖頭。
所幸麗貝卡沒有逃,而是咬緊嘴脣,帶着哭腔,“沒有用的,只要你看到惡魔,惡魔就已經糾纏上你了。”
惡魔?重然一下沒反應過來。
等反應過來時,纔想到以這裏的醫療水平,還沒有能接納病毒的心理條件,自然而然歸納於不可知。
所以這就是所有路過的人都不敢看他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