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距離，其實已經非常近了。
嚇得羅斯驚恐地捂住仍然不停吐出鮮血的嘴，挪着身體艱難後退三步，地上獨留一條蜿蜒血跡。
既然外力治不好他，重然打算從內部擊破，她的藤蔓剛伸出一個尖，被沉着臉色的艾德里安一把握住，“夠了，他需要休息。”
他的力道其實不重，但藤蔓不喜別人觸碰，掙扎地差點將他整個胳膊扭脫臼，艾德里安慘白着一張臉，依然不鬆手。
幸好被重然出手及時，才留住他的一條胳膊。
“他的病情加重並非是因爲我。”
艾德里安無端發放的怒氣，彷彿找到了突破口，他陡然提高聲音，“那還能是因爲誰？我嗎？”
重然霎時啞口無言，她知道艾德里安在氣頭上，想了想，依然忍不住說道：“也許希望就在下一次……”
她話還沒說完，艾德里安狠狠指着地上的人形，重重戳弄空氣，“下一次？你知道嗎？城外的上一個首領死於昨天，羅斯患病才兩天，也許明天他就會死。”
“所以才更要試，你要看着這些人一個個死去嗎？”
“他已經很痛苦了！”
“死亡纔是最痛苦的。”
艾德里安像是啞了的山雀，幾度張脣，吐不出半個字，頹廢地低下頭。
重然凝望着白色帳篷林，突然說道：“那些屍體應該被處理的很好吧。”
“燒了，全都燒了，連衣服都燒得一乾二淨，什麼都沒能剩下。”就好像這個人根本不存在在這個世界。
“你還記得有多少人嗎？”
“不記得了。”怎麼可能記得，“也許還剩下五分之一。”
“如果不嘗試，阿德拉將成爲無人之城。”
重然望着土黃色磚瓦和草垛構成的城牆，眼中無悲無喜，與艾德里安低落的情緒形成鮮明對比。
她拍拍對方的肩膀，“艾德里安，既然我們都無法做決定，不如問問羅斯自己吧。”
艾德里安朝着羅斯的方向望去，青年滿臉鮮血，淺金色的眼珠透出死灰色，讓金光蒙塵。
但那微弱卻熱切的希望，猶如廢土上艱難鑽出的綠芽，此時恰好有一束光照在上面，顯出毛茸茸的輪廓。
羅斯想試試，哪怕這可能會讓他的身體徹底崩潰。
與其死在永無止境重複的痛苦和恐懼中，不如死在希望裏。
藤蔓遊走於潰爛的皮膚上，像是一把刮骨刀，羅斯整個人肉眼可見地劇烈抖動，很快連胳膊都支撐不住，整個人倒頭沉入地上。
重然連忙指揮藤蔓將他翻過身，以防窒息。
淺粉色的花爬滿他整個身軀，在寸草不生的荒原上，猶如鮮花棺槨，美得驚心動魄。
花瓣親吻羅斯的傷口，順着潰爛的外表，凝結成比絲線還碎的一根，穿梭於他的五臟六腑，利用“復生”和“希望”修補殘破的器髒。
重然發現，羅斯的器官不僅萎縮成正常人三分之二大小，甚至蛛絲遍佈，心臟每跳動一下，縫隙中都會滲出粘稠血液。
無論她如何修補，裂縫還是會慢慢碎開。
重然放棄了，她收回藤蔓，轉頭看着艾德里安搖搖頭，“有人……曾活下來過嗎？”
得到確定回答後，她忍住轉向斂，用眼神示意他：要不你試試？
斂用光明之力同樣沒能修復，反而將那些裂縫激得越深，羅斯整張臉透出灰黑色，大口喘着粗氣，血流如注。
重然不得不將藤蔓種子扔給他，種子落地瞬間將他包裹成一個球，暫時延續他的生命。
艾德里安的表情難看的要命，安慰了羅斯兩句，指揮輕症患者將他擡回帳篷。
順便將他們來時運來的板車交給他們，板車上有少量食物和藥物，這已經是他儘可能做到最好的條件，重然也將一捧藤蔓種子隔着三米距離扔了過去。
回程的路上，艾德里安不停地嘆氣，聽得重然心裏也不好受。
“有沒有接觸過他們未曾被感染的人？”
“倒不是沒有。”艾德里安苦笑一聲。
“阿德拉不大，一旦感染，一傳十十傳百，人人自危，城裏剩下的這四分之一的人裏，或多或少都接觸過患者，他們之中……也許因爲某種原因導致不易感染。”
重然環顧四周，竟寥寥無幾，聽到他繼續說道：“可剩下的這點人……你也看到了，阿德拉如今的情況，他們就算免收疫病痛苦，也遲早會餓死。”
阿德拉與外界斷層數週，生活需求難以跟上，再加上疫病，簡直雪上加霜。
重然仔細觀察往來的行人，突然問道：“路上的青壯年似乎特別少？”
“是的，阿德拉原本人口結構是青壯年多數，但這場疫病幾乎帶走了所有的青壯年，剩下大多是老弱病殘。”
這就奇怪了……明明老弱病殘的免疫力最弱，沒道理反而青壯年的致病率更高。
艾德里安重重嘆了口氣，晃過神才驚覺夜色就快降臨，提議道：“天色稍晚，阿德拉已經沒有客棧，二位不如在我家暫住？正巧還有個空屋子，就是有些凌亂，收拾收拾還能住人。”
“不用了，我們隨便找個屋子將就一晚。”重然晚上還想再去趟魔界裂縫處，寄人屋檐下不太方便。
“這怎麼行，現今無人居住的屋子都是疫病之人生前所住，健康人怎麼能住，兩位不用擔心叨擾到我，反正我最近也睡不着。”
艾德里安眼下一片烏青，重然趁機塞了他一顆種子。
“這個有助於緩解睡眠，不用擔心我們，我們自有去處，明天早晨會來再找你。”
艾德里安看不懂這倆人，見他們不聽勸，心裏本就因爲羅斯的事有些不爽利，不由得被激了出來，“那隨便二位。”
重然無所謂地笑笑，拉着斂去了裂縫處。
被撕裂的空間足有一人高，比重然還高一些，黑漆漆的縫口滲出屢屢黑氣。
重然綠光遍佈全身，斂金光顯現，二人憑藉着神力才能不受魔氣影響。
“你懷疑是這裏有問題？”斂打量了兩圈，出手觸碰到裂縫邊緣，體表覆蓋的金光發出“刺啦”灼傷聲。
重然一把拍掉他的手，“你現在的力量還不如我呢。”
青年不動聲色挑眉，一臉順從，心底卻嘟噥，你的半神之力也有我的功勞。
他雖然放任重然，但不是沒戒備，手掌凝聚得金光足有體表的數百倍之強，強到已經超出了這個世界和重然身爲半神能擁有的感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