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她笑得僵硬,笑得詭異。這幅笑容彷彿就是嵌刻在面上的,不曾變動一絲弧度,只有她偶爾眨動眸子,提醒着眼前並不是個精製木偶人,但她連眼睫眨動的頻度都那麼牽強,那麼刻意
她的面色有多慘白,淌在她臉側的血水就有多刺目,粘稠的血液混着凌亂髮絲黏在臉上,混在其中的塊粒不知是爲何物。再往頭上一瞧,原來女子頭側破了個大洞,往外淌出帶着血絲的透明粘液
真真是撞鬼了!!!
男子雙目圓瞪,氣血涌入頭顱連帶着面色通紅一片,耳側都是震耳的嗡嗡響,與心口的狂跳互相交織響動。他很想逃,但身下的雙腿卻像被無形的鐵索拽在了原地,拔都拔不動!
“好疼帶我回家”
女子半張着嘴,面上笑容卻絲毫不變。那粗啞斷續的聲就像從喉間硬擠出的,非但沒有方纔的嬌言細語,就是聽着也不像是人會發出的聲嗓,卻是像極了某種成精的獸物在刻意模仿人的說話。
極度的恐懼終讓男子狂叫出聲,叫聲如被獸夾撕扯的獵物哀嚎,在黑夜裏迴盪。他拖着僵硬的步子像無頭蒼蠅般瘋狂奔逃,而這裏位處山頭,方圓兩裏內就只有他這一家常住,他又能往哪裏逃?
男子終於尋得方向,趔趄着奔進屋子後猛將身後板門重重關上,就算身子癱軟還是將之死死抵住。他騰出一隻手哆嗦着往胸前衣襟裏探去,半掏半拽間終於扯出一個薑黃護身符,上面的硃砂顏料受汗液浸染已然暈開。
“真人保佑!太上老君保佑!真武大帝保佑!三茅真君保佑”
他緊攥手心的護身符,向自己所知的上仙都祈禱了一遍,卻也平息不住自己心口快要破喉的跳動!
此刻真是度秒如年。
也不知過了多久,待男子顫巍的氣息尚能穩住時,他晃了晃還在沉沉發懵的腦袋,周邊一片寂靜,彷彿方纔那般駭人場面未曾發生,而自己也只是發了一場夢遊
若是一場夢魘該是多好!
男子使勁眨巴兩下眼睛,冷汗順着眼睫滴淌,身下木板似被汗水潤溼,透着衣料還在冷冷發冰。
他半撐身子,耳廓緊貼板門,細細聽着外頭聲響
“嚓嚓——”
“嚓嚓——”
門外踏在沙面的腳步響又加重了男子的胸口的驚悸。
他透過早已被蟲子蛀開的門洞往外瞧,在暗色中,女子一步步踏步而來,她身子深深前傾,擋住了可怖的面孔,只有長披的黑髮在風中隨之飄散。她每踏一步便將腳尖插入土壤裏,似乎這樣才能穩住早已死去的這副身體
男子所有恐懼化作一聲聲崩潰嘶喊:“別過來呀!我跟你無冤無仇,求求你別跟着我了,你快去尋那個害你的人吧!不要纏着我啊!”
男子又哭又嚷:“我千錯萬錯不該招惹你!冤有頭債有主,你去尋你的仇人好不好!我尚有妻兒要養活,我求你不要賴着我了!”
二者相隔至少三十歩,而就在說話間,“譁”一聲女子身影晃動,猛然竄到男子面前,就隔着一扇板門,一口門洞,二人四目相對!
木木眨巴一眼,女子脖頸以更加離奇的角度傾斜着,男子眼睜睜盯着血紅的粘液自女子腦袋中傾瀉而出,那濃厚的腥味就算隔了扇板門還是那麼惡臭,那麼令人作嘔!
再反胃的腐臭也抵不過此刻的驚懼,男子雙目就像要眥裂眼皮瞪了出來,又聞女子擠出一句話,“爲何害我”
就在這一瞬,男子腦中霍地閃過一絲畫面,火影虛晃,人聲鼎沸,紛雜的腳步聲彷彿就在眼前涌過
這身衣裳,這張面容,這個血口
似覺察到什麼,被一股絕望深深佔據着的男子失了氣力徹底癱坐在地,體下一陣溫熱失控,而這是他此時渾身上下唯一能感知到的溫度。
他口中還在不住喃喃道:“不是我要害你不是我要害你是你該死”
掛在脖間被紅繩牽制的護符在悠悠晃盪。十四年的歲月早已將前塵舊事消磨埋沒,恍惚之中,也只有低頭瞧上這刺眼的硃砂色一眼,男子才能想起他的恐懼源於何處。
無力扯下脖間掛着的護符,不可自控的眼淚鼻涕混着流淌,男子聲音無比頹喪,“什麼破符破符”
“好疼”
板門後已悄寂無聲,而這幽怨聲聲如泣,顫顫悠悠如緻密細絲纏繞在這空蕩蕩的黑屋中,直叫人無處可躲,非得享受這催命悲鳴。
恐懼如煙霧入侵孔洞,在空中瘋狂流竄,直至男子將之吸食乾淨。
他口顎大張,臉色煞白。
“嗒嗒——”
腳步踩在開裂的地平上,又夾雜起一陣似人陰笑的咯吱聲。
“嗒嗒——”
腳步越來越近
“嗒嗒——”
此刻不再響動,似乎就在男子面前定下。
男子怔怔擡頭。夜色中,眼前這道黑影比夜更深,黯淡到能勾勒出絕望該有的顏色。
“饒饒我一命吧”
暗色裏,一絲瞬閃的銀光便是無聲的迴應。
草屋裏那聲淒厲的慘叫像極了林間猿猴的嘶鳴,而這聲不值察覺的嘶鳴在山頭間也只停留了一霎,夜幕下的蒼穹又復沉靜。
此時仍是夜靜更深,屋外草影婆娑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