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上被血水浸染成深色的衣料攤滿半張,竺軒雲還在不停往上添疊衣片,直到將剪子放下,桌上的料子已經堆積得有些厚度了。
兩道觸目驚心的傷口現在竺軒雲面前,那狹長的口子因爲太深已然微微綻開,血水凝在邊口濃到發黑,光是看着便能同感切膚之痛。
一把貝雕扇子能有如此威力也是出乎竺軒雲的意料,如若知道那人武功如此上乘,想必他是不敢甩出那幾張銀票的,雖然當時很想那麼做,也是那麼做了,但這後果卻讓旁人承擔……
想到這,竺軒雲心裏更是鬱郁難安。
他動作儘量地輕柔,但凝結的血水確實很難擦拭,稍加點力便聽到傷口的主人倒吸了一口氣。
竺軒雲似是有些泄氣,手上不敢再動作。
見狀,顧風安慰道:“沒事,接着擦吧。”
此時複雜的情緒又涌了上來,竺軒雲默默搖了搖頭,“這水涼了擦不動,要再換盆熱水來,熱水擦應該是能擦掉的”
見竺軒雲一直自言自語,顧風也明白他此時如此焦躁更多是因爲對自己歉疚。
“要不我來擦吧,傷口畢竟在自個身上,力氣也好把控些。”
顧風拿過竺軒雲手上還捏着的溼巾,暗暗鼓點勁纔敢往傷口上動作。
約過了半個時辰,待清理完全部傷口,顧風已是滿頭冷汗,連面色也蒼白了許多。
竺軒雲將金瘡藥粉細細灑上傷口,又用淨布纏繞起來,這纔開口道:“傷口不能沾水,可能你洗浴時候要費點勁了,倒也無妨,差兩個人幫着點就是了,好在天氣還算清爽,再熱些就怕傷口發膿了,但也要每天更換幾次淨布,我不在的時候,叫那些下人們注意着點”
見竺軒雲又絮叨個沒完,顧風不禁發笑出聲。
“你笑什麼”竺軒雲長嘆道:“都怪我這性子,怎就這般經不住挑弄?非要往那人臉上砸銀票,氣倒是出了,可”
顧風道:“公子可是擔心天延堂了?”
“天延堂是註定要被犧牲的……一個讓我修建醫館,一個不讓我修建醫館,可不是我這顆被人博弈的棋子最是倒黴?也倒的是血黴,攤上這麼對父子”
雖然口中說着話,但竺軒雲雙目凝神,手上細細爲顧風傷口包紮。
“最不值當的便是讓你手上添了這麼大的傷口,定是要留疤了”
顧風咧嘴笑道:“沒點疤哪算得上是個漢子,我倒是瞧着這兩道傷口越來越喜歡!”
竺軒雲翻了他兩眼,道:“淨說胡話!”
“不過”顧風忽目色凝重,濃黑劍眉又收緊了些,“言家若是針對天延堂也罷,就怕他們會對竺家百般尋事”
“一切皆因我而起。”竺軒雲至收尾處仔細地打了個結,才望向顧風,“他們針對的是竺家,你好歹是個難得的精良,在萬陽城再尋個差事想必也是容易的。”
“若是萬陽城容不下竺家,我便去別處安身立命,反正在這裏竺家也是不被待見”
“那我定是隨着公子了,去哪都好。”
竺軒雲笑笑不語,拿過搭在椅上的長袍,起身給顧風披上,末了還將胸前衣襟緊了緊。
在他低身時候,顧風能聞到一股清香自他脖頸處散出,淺淺的梨花香,總是在他舉手投足之間忽然出現,又淡淡散去。
而在竺軒雲趴到自己身上擋下那致命攻擊之時,顧風也隱隱聞到了同樣的味道,那是專屬竺軒雲的氣味。
午後斜陽自窗櫺輕灑而入,在地上倒影出灰黑的窗格子。
屋裏悄然無聲,顧風卻覺着靜謐得恰好,儘管傷口還在隱隱發疼,耐不住午
後斜陽留下的暖流實在適意,睡意也緩緩襲來。
而悄無聲息的睡意卻被一陣開門聲驚走,只見陳芸自門口迎了進來,關切了顧風幾句。
見她靜立一旁也無動作,瞧着顧風也有些發睏了,竺軒雲便道:“可有要事?沒有的話便出去吧。”
陳芸既不走也不言語,咬脣扭捏了一陣才緩緩道:“算不上緊要事,只是二公子許久沒回來了”
只要聽到這個胞弟的任何相關事,竺軒雲便覺着腦袋一陣抽疼,“他愛在哪裏住便在哪裏住,莫要管他!”
陳芸癟着嘴,指尖不住互相揪着,立在那裏身子微微晃,連帶裙角也浮動起來。
顧風本來最不喜過問他人之事,但此時見着陳芸這副模樣,他竟生出了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同感。
“二公子離家確實有段時日了,也難免陳芸記掛。都是家裏人也不好不聞不問,既然公子你不想關切,便讓陳芸隔空就去安察堂瞧瞧,好歹能知道近況,也能放些心。”
見顧風爲自個說話,陳芸眼色大亮,臉上陰霾一掃而空,嘴角也忍不住揚起拉開。
“別人記掛他,他可還曾領情?”竺軒雲面上有些抑鬱不平,“反正我這個兄長是說不動他了,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也不管了!”
顧風順勢說道:“既然這樣,公子便不要再煩心此事了,其他的便讓陳芸去做罷。”
“芸兒記住了!”陳芸喜不自勝,趕緊福了福出了屋。
待房門關上腳步漸遠,竺軒雲還是兩道長眉擰着,滿面不忿。
顧風道:“二公子冷面冷心,總是排斥那些個隨從,但好在無論怎麼敲打,這陳芸還算達觀,想來陳芸在二公子跟前也有好幾年了,二公子對她也不至嫌惡,讓她辦這事也放心。”
“是呀,反正較起我這個兄長來,他對陳芸算是頂好的了”
嗅到一股刺鼻酸味,顧風笑道:“公子這是喫醋了?”
竺軒雲自然是不承認,只是辯駁中臉色卻變得通紅,連帶耳廓也染上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