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夜寒驚 >第四十章 硬氣
    回到安察堂,趙承玉馬不停蹄至竺子念偏房。

    張蓉也在門前,捧着一粉彩瓷盆,時而來回踱步,時而探頭探腦。

    見趙承玉過來,便努起了嘴,擰着腳腕不停晃着身子。

    趙承玉瞧見瓷盆裏有兩個剝了殼的雞蛋,面上沒有一點殘餘的雞蛋殼,光滑白淨。

    張蓉擰着眉頭道:“我見子念君面上有些紅腫,都說雞蛋白最好消腫的,我便剝了兩顆,想着給他送過來,只是”她又瞧了眼緊閉的房門,“只是我不敢送進去”

    趙承玉笑道:“有何不敢?子念又不會喫人。”

    張蓉拽過他的衣袖,道:“哪裏不會喫人?你瞧他平日那張冷麪,縱便要對他千般好,也是不知如何去做,就怕大膽開了口,也還是得碰釘子”

    愈想愈愁煩,便將手中瓷盆推給趙承玉,“今日便勞煩阿哥了,將我這雞蛋白送進來,好歹爲我美言幾句,就說這雞蛋白是我親手剝的,小女在此謝過阿哥!”

    張蓉作勢福了福,便一溜煙跑沒了。

    趙承玉也瞧了瞧房門,何止張蓉這般怯懼,就是自個進去也得鼓足勇氣了……

    可今日不同,他決意硬氣些!

    這段時日相處下來,趙承玉深知竺子念不止面冷,心也是冷的,無論旁人如何作態,世態人情一概與他無關,但轉念一想,難不成他真能將自個生剝活扒?吃了自個?無非也是碰碰壁,喫個癟子罷了!

    這般鼓着勁,趙承玉連房門都沒叩便直闖而入,只見竺子念於書案前翻書,似乎不曾注意到他這個不速之客。

    趙承玉輕輕關了門,好在這偏房房門未曾失修,敞開也是響動不大。

    此時已是薄暮時分。

    裏屋的暗淡似乎礙不了竺子念閱覽的興致,幾本翻開的書冊於案頭安放,被侵窗而入的微風拂輕輕動。

    趙承玉走近了些,卻見他始終盯着一張書頁,半晌也不曾翻動。

    他垂首低眉,高聳眉骨掩住了他幽邃的眸子,暗室中,於他面上還能瞧見的便只有同樣高聳的鼻樑骨。

    竺子念靜靜望着眼前只有一片已然發晃模糊,類似文字的東西,耳邊好似接收不到任何雜響,沒有思緒,只有空白留存。

    竺子念忽感臉側有冰冷貼上,霍地出手抵抗,卻被對方轉腕化解,重又伸掌攻打,還復閃避化無,你來我往,幾招之下二者以抵臂僵持。

    竺子念擡眸盯視,眉骨投下的黑影隱住眼眸,一雙墨黑瞳仁如暗夜潛伏的猛獸明目,緊跟面前獵物不放。

    趙承玉忽然泄勁,雙掌擡起做歸降樣,笑道:“我認輸!”眸子彎得平白無辜,人畜無害。

    不知何時,他已端來凳子坐至竺子念身旁,還舉着手中圓潤的雞蛋白,道:“我是來替你消腫的。”

    “不需要。”竺子念斷然拒絕。

    趁着膽意未消,趙承玉竟用掌心抵上竺子念額心迫使他昂首,口中還道:“子念你便是太冰冷了,旁人予你善意,那是極好的美事,怎地你就視之草芥,這般無情無義?”

    趙承玉直接將雞蛋白貼到對方面上紅腫的位置,指尖輕柔滾動,還用餘光瞟了一眼竺子念,只見他微昂着下頜,黑眸還是凝着他,流動着複雜的眼波。

    好在沒把我修理一遍!趙承玉心底暗暗想着,脣邊不禁泛起笑意。

    “笑什麼?”竺子念徐徐問道。

    趙承玉將笑意盪開,連明眸都染上喜色,“笑你難得這般聽話。”

    竺子念沉默,半晌又道:“好了嗎?”

    趙承玉並不想這般快結束這難得的祥和氛圍,便輕聲道:“等等,這紅腫哪是這麼容易消的,且這雞蛋白是蓉兒親手剝的,我不給你細細用上了,回頭她便是要怪罪我了。”

    他很是專注,眸子就像板子上的釘子,不曾有一絲微閃。

    竺子念時常能在他面上找到

    這種全神貫注,像在說着不得攪擾,又實在讓人忍不住想去驚擾,許是知道驚擾他之後,他也只會回報以笑顏。

    這張嵌在他臉上的笑面,彷彿便是他的利器,比腰間的冷劍更好用,更管用。

    趙承玉忽而微頓手上動作,道:“竺公子也是被他人混淆了視聽,一時氣急,我見他也是懊悔自責。不過轉念一想,如若不是真將你視爲至親,又怎會如此動情?”

    他稍放手邊動作,“雖然我如此萬幸能被義父憐憫收養,又有安察堂衆多出生入死的弟兄,還有蓉兒阿毅這般猶如至親之人,想想也是天幸。”

    又道:“可如若真說起來,有血脈相通的至親,總歸也是不一樣的吧?都說骨肉至親我是體驗不到這般親緣的,子念你有此血親,更應珍視纔對,莫要失卻了再來追悔。”

    趙承玉放下抵着竺子念額心的手,又將雞蛋白滾動起來,“有個哥子在,想來也是真讓人羨慕呀!”

    竺子念有些失神,臉邊滾動許久的冰涼,也漸漸發溫。

    “好了!”趙承玉將雞蛋白又放回瓷盆中,滿臉笑意地打量道:“看着是消了許多,也沒方纔那般紅了。”

    竺子念被盯得垂下頭,又翻開手邊書冊,“好了就出去,別再來打擾我。”

    “好——”趙承玉笑意更濃,明亮如暗夜當空的皓月,柔和如溪間潺潺的流水。

    “我給你點上燈了,便先走了,你早點歇息。”

    房門微扣,腳步漸遠。

    竺子念擡頭,眼前燭光茫茫,昏黃漸染,侵風搖曳似燃火彌散暖意的燭心。

    燭心虛晃,時隱時現,燃火將神堂照映,忽明忽暗。

    一縷白煙冉冉升騰,於空中彌散,淺白變得通透,再化作無形,怎也抵不達那單薄的兩個牌位。

    竺軒雲跪坐拜墊,久久凝望面前神牌。

    不過兩日沒來拂拭,牌沿便落了薄灰,似有若無,於燭光下像覆了層薄紗。

    失神之時,神牌望着便也只是一塊薄板,有木味,就算再多香火燻蒸,摸着也是冰冰涼。

    “母親,你可會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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