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蒼勁松柏下,圓渾墳包被荒草掩住,只瞧得出隆起的模樣。
趙承玉竺子念二人各執一把鋤頭,待趕到之前老漢所指地方,二人已是汗流浹背,直喘粗氣。
趙承玉瞧着眼前這小小一方逝人安眠之所,突生不忍,“子念,我們當真要挖了這墳塋?”
“如今李家已無人丁,也許在棺木裏還能找到些許線索。”竺子念將鋤頭握在手中,“你若是不想挖,便在一旁看着。”
說罷上前幾步,手持鋤頭便要剷下去,又被趙承玉喚住。
只見他解下身上包袱攤至地面,裏面放着些香火和火摺子。
“在此之前,我們還是先向墳主賠罪吧。”趙承玉打開火摺子,嘴巴鼓氣一吹,火星忽閃,很快燃起明火。
二人上了香火,這才動了身。
此時正是陽春,土溫水沛,泥土鬆軟,挖起來並不費勁。
不消一個時辰,土層下三尺,他們便鏟到了硬物。
二人改用手刨,淺淺土壤下現出了三寸高的松木棺蓋。
用扁平的鋤刃撬開棺蓋,沉重棺蓋“砰”一聲砸到地面,擊起塵土飛揚。
待塵煙散去,棺裏安然躺着一副身着壽衣的白森森骸骨,趙承玉不敢多看,便只能移開視線瞧瞧棺裏的其他物件。
陪葬的無非就是一些生活什物,碗筷瓷盤等物品零散放置,唯一特別之處,便是靠腳下放着一小包袱,年深月久,袱面早已褪了花樣,褪了色。
竺子念將包袱提了出來,攤開至地面。
裏面包的東西不多,也就一銅剪子和一背面光素銅鏡。
趙承玉蹲下身子細瞧,那銅剪子被黑膩包裹,已亮澤不再,“那老漢說過,李虎是用的剪子自戕,想必便是這把了吧……”
“那這把銅鏡”
趙承玉伸手去夠,這是把不出奇的有柄銅鏡。
細細端詳,背面並無花紋,只是上面劃痕滿布,似用尖銳物品劃就。
趙承玉將銅鏡一翻,只瞧了一眼,猛然瞳孔一縮,竟將銅鏡拋開老遠!
不知是何情況,但見趙承玉面色不對,竺子念快行兩步至他身邊。
“阿玉?”
待晃了兩下,趙承玉這纔回了神。
他眨了眨眼睛,定定看了竺子念兩眼,想要確認自己此刻確實沒有眼花,但如果沒有眼花,那方纔
“那鏡子”
竺子念望向不遠處那銅鏡,那柄鏡子安然躺在地上,只沾了點泥沙。
他知趙承玉向來穩重,並不曾見他如此失態,那面銅鏡也許並不簡單
竺子念上前拾起那面銅鏡,定了定也轉了過來。
只消一眼,他便也將鏡子翻轉過去。
雖然並未有趙承玉那般大的反應,但見他喉頭也滾了一滾。
“你也看到了”
竺子念點點頭。
“長頭髮”趙承玉道。
“白臉”竺子念道。
“長舌頭”
“紅眼睛”
二人對視一眼,又轉眼望向那被翻轉過來的銅鏡,心中紛紛暗思着是否還要再看上一眼
雖然確實驚了一跳,但他向來不信鬼神之說,即便是親眼所見
他吸了口氣,伸手便要再去拿竺子念手上那銅鏡。
銅鏡晃了一下避開趙承玉的動作,竺子念沒將銅鏡遞給他,反倒將手覆上了對方的眼眸。
趙承玉眼前一黑
,只感覺到眼簾上覆着的手掌傳來的溫度,雖心中甚是不解,但也沒有任何回絕的動作。
半晌,趙承玉喚了一聲,“子念?”
沒有得到任何迴應,他便又喚了一聲。
再等了半會,實在好奇的趙承玉扒下眼前的手,卻見竺子念正照着那面銅鏡,眉頭緊皺,眼眸死死地盯着。
“子念!”趙承玉猛然扯過銅鏡,生怕竺子念真被這邪鏡怎麼着了。
“我沒事。”竺子念復又拿回銅鏡,“裏面的鬼影是假的。”
“假的?”
趙承玉詫異,疑惑下還是將頭湊了過去。
這下看得真切了,鏡面裏的是個披髮女子,面白眼紅,還吐出一條長長的舌頭,雖然乍一看還是有些滲人,但確實無論銅鏡如何移動,那個女子卻是一動不動,就像是畫在上面的一般。
但那女子也確實不是畫的,銅鏡光滑明亮,上面並無筆墨顏料,也能照出人影,故先前二人這麼一瞧,便像是在你背後真有那麼個女鬼一般。
趙承玉長舒一口氣,道:“我們這般不信鬼神之人尚且都被驚到了,更別說李虎了。”
竺子念又拿過銅鏡至陽光下細看,若有所思。
“子念,你可是有想法了?”
竺子念沉思半天,才道:“我之前去過黑市,偶然見過一種銅鏡,其鏡中縛有各式仙人,確實栩栩如生,信徒皆都深信不疑……”
又道:“據他們說,要有這種效果便得要用頭髮灰、竹汗、龜尿、蛤蟆油調製成汁,用筆蘸汁在鏡中畫人像,至太陽下曬乾,再用滑石粉磨去畫像,用醋、水銀磨洗,便可如尋常銅鏡般照人影,又可將所繪畫像留在鏡底。”
趙承玉愕然,“那這銅鏡便也是使了這法子?將這鬼影留在鏡中,就爲了讓李虎以爲見鬼了?”
竺子念道:“讓他見鬼不過是手段而已,真正目的是要摧其心智,從而讓其自戕。”
趙承玉眉心擰成一團,“單這手段就能讓一個人自戕嗎?”
“確實不能。”竺子念道:“但若是李虎也像圖騰命案那些死者一般心裏有鬼,他會自戕便說得過去了。”
“平日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趙承玉納罕道:“難道李虎心中也有不能言說的祕密?纔會如此懼怕鏡中出現的鬼影,崩潰之下才自戕而亡”
“你還記得那老頭說李氏兄弟倆是哪裏人嗎?”
“宣寧府興平人”
“據我所知,那裏並不是窮苦之地,爲何李家兄弟會背井離鄉,不遠萬里遷入萬陽城,其中緣由值得我們深思。”
竺子念將銅鏡遞給趙承玉,又道:“也許我們該去一趟興平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