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按心中怒火,竺軒雲撥開僵硬的腿腳,坐至言白對面。
這時跑堂也奉上茶盞,白瓷茶蓋邊熱氣四溢。
竺軒雲沉聲道:“沒想到他對無明齋的建成反應這般大”
沒瞧出對方已然情緒不對,言白嘆道:“他向來不喜我自主做任何事,便是要凡事都順着他來,他才能心滿意足。”
“其實你也不必非要建這個無明齋,你可以順着你父親的意思開個醫館,於你而言,再多個醫館又有何妨?”
“話是這麼說。”言白放下茶盞,笑道:“不過我就非要逆着來,他不讓我開,我便非要開。”
“所以你就可以這樣肆無忌憚,無視他人死活嗎?”
言白忽而擡眼,對上竺軒雲紅絲遍佈的眼眸。
“我父親不會對天延堂怎麼樣的。”
竺軒雲強扯脣角,“怎麼你這時候便又說得上話了?你但凡說得動你父親,便也不用偷偷開這無明齋。”
言白哼笑一聲,昂首道:“我需得着偷偷開嗎?他知道我開無明齋不過也是早晚的事。”
“那我便是怎麼也落不着好了?你明知言承望不讓開這無明齋,你明知我爲你開無明齋的後果,你什麼都知道的,對嗎?”
“我說了。”言白不耐道:“我父親不會對天延堂怎麼樣,他若真做了什麼,我原樣賠你一個便是。”
突然發作的竺軒雲一把掄掉桌上的茶盞,白瓷片碎了一地,白乎乎的熱氣還在地上騰起。
見狀,言白麪色忽然陰了下來,“你在這裏撒潑?”
竺軒雲起身怒道:“言白,你們父子之爭爲何非要牽扯到我頭上,我們是竺家戶小人微,偏偏要被你們拿來交鋒較量,瞧着你們那副自得其樂的嘴臉,真讓人作嘔!”
爭吵聲大起,幾個跑堂紛紛躲到暗處,絲毫不敢作聲。
言白緩緩起身,眸色陰鷙,無聲冷意發散,“你若是現在滾出去,我可以當做方纔什麼都沒聽見。”
竺軒雲咧嘴哼了一聲,眯眼道:“怎麼你是聽不清嗎?可要讓我再說一遍?”
言白冷聲冷語,“別以爲我先前對你多次手下留情,我便不敢動你。”
竺軒雲逼近了些,拽起言白的手,凝目道:“你若是一刀解決不了我,我便是死也要拉你陪葬。”
言白猛一把捏住竺軒雲下頜,手上稍用勁,竺軒雲便感覺下頜骨頭在咯吱作響。
“不要老是來挑釁我,我現在自然不會殺了你,畢竟你還救過我一命,再有下次,我絕不會再跟你廢話。”
言白一把甩開竺軒雲,“滾出去。”
竺軒雲穩住步伐,撐着膝腿,緩緩直起身,“若是天延堂出了任何事,我不會放過你的”
“察——”
尖刃刺入沙土,沒入兩寸。
竺軒雲喘着粗氣,額上淌落的汗珠落掉地上,砸出深深淺淺的沙坑。
撐着劍柄起了身,夜深露重,寒氣入侵溼衣,渾身發涼。
顧風披着夜色而來,鞋履踏在沙石上咯吱作響,“公子這麼晚還在練劍?”
竺軒雲不言語,默默將長劍收回鞘中。
顧風對坐,“公子向來不喜練劍,且肩上的傷都還沒好,怎今日這般勤懇?”
竺軒雲沒有應答,反道:“你今日打聽得如何?”
顧風道:“許是安察堂捉得緊,問的人統統不知鄭鵬雲行蹤,萬陽城就這般大,也不知道他能躲到哪裏去?”
“若是安察堂真捉得緊,也不會讓他出了萬陽城。”
“鄭鵬云爲人狡猾,也不知道他尋的什麼方法能來去自如?”顧風道:“要不我
與二公子說說,畢竟他在安察堂裏,比起我們更好追蹤鄭鵬雲。”
“罷了,別說。”竺軒雲淡淡道:“你多打點些人去尋,我不想他牽扯進來。”
顧風應了一聲,敏銳覺察到竺軒雲此時心情並不佳。
“我回來之時,在路上聽到不少閒人議論,說是言承望去鬧了無明齋,公子可是碰上了?”
竺軒雲半擡眼簾,緩聲道:“我算是明白了,在這個世道上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弱者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甚至連句違逆的話都不能說。”
“公子可是在說言家?”顧風道:“此前我便覺得言家怎會開一間燭火小鋪,可是言承望不滿將醫館建作無明齋,拿公子出氣?”
竺軒雲回望顧風,“不管我怎麼做,做得如何好,也不過是兩邊求全的螻蟻罷了。”
又道:“我以前總是瞧不上那些阿諛逢迎之人,這樣想來,我與他們又有什麼區別?不過都是想在這世上尋得一塊立足之地的可憐人罷了。”
“可偏偏是那麼難。”竺軒雲垂眸,“我只想安安分分地守着天延堂,這也不行嗎”
只見竺軒雲垂首低眉,月光在他周邊彌散着沉沉的落寞。
顧風感覺心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若是公子累了,我們可以棄了天延堂,出了萬陽城,找自己的逍遙快活去。”
竺軒雲忽而笑道:“下這個決定倒是比守着天延堂更難”
“真有這麼快活的人嗎?”竺軒雲微昂起頭,“我想言白就是這麼快活的人吧,把人玩在掌心,把人踩在腳底,上面有爹護着,下面有人捧着,便是找不着任何煩憂了。”
“如果我可以解決公子所有的煩憂就好了。”顧風轉而蹙眉,怒道:“最大的錯處,便是與姓言的牽扯在一起了。”
“我可避得了?”竺軒雲撫摸着發冷的劍鞘,“總是被人這般戲弄,真想跟他們拼了。”
顧風急道:“公子說什麼傻話呢?”
竺軒雲側首展顏笑道:“等把我逼急,我便一把火燒了他們言家。”
顧風怔了一怔,也笑道:“那公子記得叫上我,我也要出一口惡氣纔是。”
竺軒雲點點頭,咧嘴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