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歩牀上,竺軒雲成眠卻並不安寧,只見他長睫微顫,眼眸於眼簾中頻頻轉動,脣吻微啓,不時囈語。
混沌之中,竺軒雲猛然驚醒,大張雙目左右張望。
冷汗已將裏衣溼透,竺軒雲撫上發酸的額角,許是煩事接二連三,他已連發了幾日的夢魘,早已身心俱疲。
清夜微涼,冷汗早已發乾發寒,竺軒雲裹緊了被褥,卻怎麼也沒了睡意。
輾轉反側之間,廊外忽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還未待竺軒雲反應,房門霍然大開,顧風快步進入,急道:“公子,火兵差人來報,說是天延堂走水了!我們快點去瞧瞧吧!”
二人快馬加鞭,未至天延堂,遠遠便瞧見一陣竄起的火紅飛焰,將漆黑的夜空照得一片通紅。
火兵們已在撲救,水桶、藤鬥、水盆紛紛上陣,但這蔓延的火勢顯然無法阻擋,火舌不斷自裏串出,火聲轟響,叫嚷聲腳步聲混雜,場面亂作一團。
竺軒雲飛速下馬,望着不斷肆意的火勢通天,熱浪襲人,將牌匾上“天淵堂”幾個大字薰得發黑。
他差點站不穩,被身旁的顧風一把扶住,“公子,你彆着急”
“救,救火,快救火!”
竺軒雲連話都說不全,瞬時又奪過旁人手中一個藤鬥,急急加入救火行列。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剛透微微亮,一片灰煙取代了火色,直直升至高空,染了一片茫茫。
顧風拾起一根發黑木棍,面前的天延堂便像這根焦木,已然變成一座濃黑的屋架,東北角的木柱已經倒塌,還有濃濃白煙直上。
側首望去,竺軒雲坐至一旁石墩,溼衣裳貼在身上,面容幾處被濃煙薰得發灰,遮掩了原本的白皙膚色。
他一動不動,眼瞳毫無定焦。
顧風行至他身邊蹲下身,望了半晌,從懷中掏出一塊乾淨的手帕,往他臉上擦去。
竺軒雲默然,任由他人動作。
顧風手上輕柔,對方卻將臉越埋越下,直到身子微微顫動。
徑直握上他的雙肩,溼透的衣裳發涼,顧風道:“公子你冷嗎?要不我們回去吧。”
竺軒雲沒有回答,只重重點了幾下頭,顧風伸手往他臂膀探去,手背卻被砸了一滴滾熱。
他怔了一怔,直到看見熱淚一滴滴砸在地面,砸出一個個淺淺的沙坑。
顧風感覺心口像被人重重砸了一拳,連血液都凝結不動
他輕輕擁住竺軒雲發顫的頭,手心磨蹭着頭頂那烏黑的柔發,就像捧着易碎的水晶那般輕柔。
二人久久不語。
晨色更亮了些,街上已漸漸有人影出沒,經過的路人無不對已經燒沒的天延堂感到驚訝。
街角不遠處,兩騎往這般狂奔而來,馬還未停息,竺子念便被眼前的一堆焦木驚得說不出話。
他翻身下馬,疾步至竺軒雲面前,“兄長,你沒事吧?”
竺軒雲已然清理好臉上的淚痕,雖則眼眶發紅,但見他搖搖頭道:“我沒事。”
在旁顧風蹙眉道:“不是天災就是人禍。”
竺軒雲接着道:“許是跑堂關門前忘了熄火”
竺子念當然不信這個說法,若是火燭導致的走水,定是不會燒成這幅模樣!
“兄長說的話自己信嗎?”竺子念頓了一會,又轉問顧風:“顧風,到底是怎麼回事?”
顧風欲言又止,卻望了望竺軒雲又選擇了沉默。
趙承玉細細嗅了嗅,空氣中除了一股焦炭味之外,確實還隱隱混着一股怪味,“子念,我好像有聞到一股柴油味。”
柴油?
竺子念面色又沉了些,又問:“兄長還要瞞着我嗎?”
竺軒雲忽覺腦袋開始發沉,他實在不想竺子念牽扯進來,再者說了又能如此,自己尚且不能拿言家怎麼辦,他知道了又能如何?無非就是做一些衝動事罷了!
竺軒雲長長嘆了口氣,“你回去吧,天延堂的事不用你管,我能自己解決。”
“怎麼解決?”
是呀,能怎麼解決?無非就是打落牙齒往嘴裏吞,他還能做什麼?
竺軒雲搖頭沉聲道:“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
腦袋越發沉重,竺子唸的話語卻似一把重錘時不時重擊自己的腦袋,完全無法思考。
“子念,你回去吧”竺軒雲語氣中帶了些懇請。
忽然領口卻被人猛然扯過,竺軒雲對上竺子念怪異的臉。
說是怪異,因爲他從未見過弟弟生氣的模樣,甚至蹙眉的模樣都是少見,更別提此時這個完全發怒的臉。
“你一直說我應該爲竺家做什麼,可你哪次不是或將我埋在鼓裏,或將我往外面推?你口口聲聲說的長兄如父,便是你自私專橫的託詞吧?”
竺子念原本冰涼的眼眸此時有了光彩,不過那是更加猛烈的憤怒,他放開竺軒雲的衣領,“你若是容不得我,又何必如此虛僞,句句提着手足之情!”
竺軒雲顯然難以接受此般言辭,“我容不得你?我再對不起誰,我自認從來沒有對不住你竺子念!”
“這些年來,我們如何安家,天延堂如何在萬陽城立足,我是如何待你的,你就算再冷漠無情,也長着一雙眼睛吧!我揹着那些流言蜚語,那些謾罵詛咒,你沒有看到我是怎麼過來的嗎?!”竺軒雲再也抑制不住的眼淚奪眶而出,“我做了這麼多在你看來卻是我的罪狀!再無情的人也該被我融化了吧!你卻爲何要這樣對我!”
望着眼前失控落淚的兄長,竺子念眼眸中閃動着複雜的情緒。
他不知道自己此時應該做些什麼,甚至不知道如何將自己的情緒準確表達在臉上,這是多麼得難!
再也說不出話來,竺子念轉身離去,選擇用這種方式掩藏自己的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