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宅內哀哭聲四起,吹班隨禮生唱贊進行祭奠,衆人皆着喪服對着靈堂棺槨齊齊跪地磕頭,這時安察堂一衆捕快卻俄然不請自來。
見着來人,方纔還在嚎啕大哭的馮志揚頓時止了哭聲,先行上前沒好氣道:“今兒是我父親堂奠,你們來這裏做什麼?”
好歹今兒也是馮宅大喪之日,趙承玉拱手道:“馮公子節哀,我等今日前來也是爲了公務,但在馮老爺堂奠結束之前,我等會在旁靜心候着,不會耽誤馮老爺堂奠的。”
馮志揚哼了一聲,道:“馮家今日大喪,哪輪得到你們安察堂在此旁觀,在我還好聲好氣之前,你們趁早給我滾出去!”
在旁趙毅嗤笑道:“若是我們偏不呢?”
話音剛落,馮志揚忽而大呼一聲“來人”,自四面八方倏然圍上一羣拿刀拿棍的小廝。
馮志揚高聲斥道:“在我馮家哪輪得到旁人在此耀武揚威!你們再不走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面對一衆面露兇相的丁壯,趙毅又笑了幾聲,“就這幾人還不夠我施展拳腳的,要不我給你點時間再叫上幾個?”
“阿毅,別說了。”不想將事態惡化的趙承玉立馬阻止了趙毅的繼續挑釁,又道:“馮公子,我想有一事還是得告知你,此前你報官言承望殺害你父親一事,官府已將之交由安察堂處理,我等今日前來也正是爲了查清此事。”
“什麼?!”馮志揚驚詫不已,“你們安察堂只掌管巫邪之事,憑什麼介入我父親被害一事?”
“我想這也並不難想通吧。”一旁竺子念淡然開口,“安察堂隸屬官府編外,官府卻將此事交由安察堂處理,此中偏向也很明顯了吧?”
“怎麼會我不信”馮志揚忽而大呼,“我,我要再去報官!”
“悉聽尊便。”趙毅悠悠道:“在官府接手之前,還煩請馮公子也別阻礙我們安察堂查案纔是。”
告知來意之後,安察堂一衆捕快便很快在馮宅內分頭行動起來。
趙承玉與竺子念同行往後院去,剛一進院,便見馮夫人自一廂房匆匆行出。
“馮夫人。”趙承玉喚住來人,上前作了一揖。
見安察堂在此現身,馮夫人難掩面上驚色,“你,你們怎麼會在這裏?”
“我等是奉官府之命前來追查尊夫被害一事。”趙承玉往後瞟了一眼馮夫人出來的廂房,道:“馮夫人腳步如此匆忙可是爲了趕去堂奠?”
馮夫人微愣,而後笑道:“是,這不,失態了”
“前頭堂奠已經開始,馮夫人還是抓緊些爲好。”趙承玉道:“我等身擔公務,還需在這院子探查一番。”
“什麼?!”馮夫人不禁失聲,意識到失態之後又強裝鎮定道:“這院子都是下人們的住處,沒什麼好察看的,二位還是隨我到前廳去,我讓下人們好生招待。”
見馮夫人話裏話外趕着他們走,趙承玉更堅定了那間廂房必有蹊蹺的猜測。
此時再多周旋也是無用,趙承玉竺子念二人眼神一交換,二話不說提步便往廂房方向走去,絲毫不理會在後阻止的馮夫人。
剛一推門,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便撲面而來,不禁讓二人心頭一顫。
暗覺不妙的二人快步搶入,果見此時靜謐非常的裏屋,卻是滿地狼藉,鮮血遍地
雜亂架子牀上,赫然躺着一個由被褥披蓋着的身子,只留腿部垂懸在牀沿邊。
竺子念上前徑直揭開被褥,血腥一幕頓時映入眼簾!
只見身下之人早已沒了氣息,身上致命之處便是腹部的傷口,鮮血已然浸透衣裳,在牀上暈染了一大片赤紅。
“陳氏?”趙承玉詫道,眼前身死之人,分明就是馮東越的妾室陳氏!
“她不是懷有身孕嗎”趙承玉話作一半又瞬時驚住,若是如此,陳氏的重傷部位不就正好
趙承玉猛然回頭,見馮夫人還呆怔在門口,不禁怒道:“就算她犯下滔天大罪,她肚中未曾見世的孩子又何罪之有,你竟這般下得了手!”
馮夫人“撲通”一聲癱坐下來,此時門外卻突然迎進想要過來攙扶她的小莊。
“小莊?”趙承玉詫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那你又哭什麼?”竺子念冰冰開口。
馮夫人淚如雨下,“她好歹懷得也是馮家的血肉,我怎會不悲痛呢”
趙承玉倒是不質疑馮夫人此時奔騰的淚水是否發自有感,但卻決不是她口中聲聲對陳氏的追念愴痛。
趙承玉上前揉了揉小莊柔軟的頭頂,滿面痛惜,“你也看到了,是嗎?”
馮夫人霎時停了哭聲,一臉震驚地望向小莊。
趙承玉眉頭已糅雜成一團,“小莊,不管陳氏有沒有罪,她肚子裏的孩子是無辜的,如果你真的看到了陳氏死去的全程,那你的陳述便是至關重要的”
“小莊”馮夫人囁嚅着,連發白的脣瓣也不自覺顫動起來。
趙承玉也屏住了呼吸,他實在不想看到小莊隱瞞任何真相,被這炎涼世態徹底同化
小莊只平和望着馮夫人,平靜開口:“我什麼都沒看到。”
隨着馮夫人長出一口氣,趙承玉心口也沉了下來
竺子念輕輕搭上趙承玉的肩頭,試圖給他一點撫慰,而後道:“就算小莊無法作證,方纔我等只見你從廂房出來,陳氏之死也與你脫不了干係。”
“那你們拿出證據來呀”馮夫人抹了抹未乾的淚痕,道:“我方纔是想進這廂房,剛一推門便想起了要緊的正事,便又關門出來了,便是你們方纔在院子瞧見的那樣子,除此之前,陳氏之死我半點不知。”
見馮夫人託詞說得乾脆利落,趙承玉心中也是鬱憤難當,“不止陳氏之死,馮東越之死與你和馮志揚也脫不開干係吧!”
“我什麼都不知道”馮夫人在小莊的攙扶下緩緩起了身,“要誣告我們,也得拿出切實的證據來。”
這時,趙毅也尋了過來,拿過一條帶血的白布道:“這是我在後院尋到的,還好趕得及時,再晚到幾步便被那侍女燒了,我瞧着應該是馮東越受傷之時療傷用的。”
隨後又故意提聲道:“應該是要緊的東西,不然那侍女也不會如此慌急拿着去燒了。”
幾人觀察起馮夫人的面色,果見她面上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慌色。
趙毅又斜眼一掃,終於發現屋裏還有兇案的發生,“若真是你們母子乾的,那還真是泯滅人倫!”
待衆捕快從馮宅趕回安察堂之時也是遲暮,昏黑的夜色開始席捲大地。
趙承玉牽着馬緩緩隨在後頭,心思卻早已飛至九霄雲外。
竺子念回頭見趙承玉一副失神的模樣,便也駐足下來等着他徐徐隨上。
“想什麼?”
竺子念一聲輕喚,將趙承玉的思緒頓時拉了回來。
“沒什麼”趙承玉出了口氣,又搖了搖頭。
“在想小莊的事嗎?”竺子念又問。
趙承玉眉頭又擰了起來,“他不該說謊的,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他的一句話卻幫兇犯脫逃了,實在不該”
“我覺得他沒有做錯。”
趙承玉不禁望向竺子念,顯然對他的言論驚詫不已。
竺子念又道:“在馮宅裏,對小莊最好的便只有馮夫人,在他的眼裏,馮志揚馮東越是壞人,陳氏也是壞人,他護着待自己不薄之人,有何錯之有?”
“可是”趙承玉痛惜道:“他還這般年幼,若是此時便不分是非曲直,往後他又該如何處世?”
“什麼是是?什麼是非?”竺子念淡然道:“陳氏欺辱他是是嗎?馮夫人待他好是非嗎?”
“我”
趙承玉一時語噎,小莊在馮宅被百般欺辱,而他反過來護着唯一護他的馮夫人,確實又何錯之有
見趙承玉一臉難受,竺子念又沉聲道:“是非對你而言很重要嗎?就算就算像小莊如此得身不由已,也非要分個對錯嗎?”
趙承玉擡頭凝望竺子念,他此時心緒淆亂,實在是整理不出任何端緒來。
竺子念繼續追問,“若換做是我,我做了像小莊今日的決定或是更嚴重的,你也會如此在意嗎?”
“也許”趙承玉呢喃道:“也許給我點時間,我會想明白的”
見趙承玉含糊其詞,竺子念深邃的眉眼也跟着低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