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開了間上好的廂房,李天和大氣地叫上了幾個佳麗作陪,雖則他已瞧着年老體衰,與這些妙齡姑娘挑弄起來還是絲毫不輸下陣。
見自己佳麗滿懷,對面的兩個年少卻只會埋頭喝酒,李天和不禁調侃道:“我說現在的後生真是今非昔比,美色當前竟也能坐懷不亂,佩服佩服!”
幾個姑娘也統統戲笑起來,按理難得來了兩個體貌俱佳的兒郎,她們自然也是滿心歡喜,可怎知給他們倒酒不喝,給他們共飲不要,連搭話皆是有一句沒一句的,幾人便也只能識趣地去服侍那個風趣的老頭。
李天和一杯馬尿下肚,嘆道:“說來真是可惜!早先兜裏沒錢的時候,連雲香樓的門檻都踏不進,如今難得來一趟,聽你們說那頭牌蘭洛嫣竟被人贖走了!可惜啊可惜!”
幾個姑娘只掩面輕笑,且不論蘭洛嫣是否被人贖身,她就是還在雲香樓裏當頭牌,瞧着如此寒酸的李天和就是想見她一面都是見不着的。
一姑娘給李天和斟滿酒杯,笑道:“老爺這話說的,見不着您的面,那是蘭洛嫣沒福氣!”
李天和被哄得是開眉展眼,一杯烈酒下肚身心舒暢,“你們方纔說的那琴藝上佳的清倌,怎麼這會子還不來!”
話音剛落,房門就被人從外頭輕輕推入,迎進了一衣裝華麗、手抱琵琶的美貌女子。
而只消一眼,那女子便與趙承玉、竺子念二人面面相覷,一時間六目相對,竟頓口無言。
也是沒料想到李天和會如此湊巧地點了元鶯,趙承玉只能先開口道:“元姑娘,許久未見。”
上次在畫舫被丟下的怨氣還未消,元鶯故道:“自上次在船上一別,我與兩位公子確實有好些時日不曾見到了。”
“哦?”李天和大驚,“你們兩小子看着一副實誠樣,沒想到還是雲香樓的主顧來着!”
隨即招手讓元鶯過來,喜道:“你來同我說說,這兩小子私下都什麼樣!”
元鶯笑道:“奴家何德何能能與兩位公子攀上關係?而且兩位公子私交甚密,奴家屬實羨慕得很!”
趙承玉也笑着附和道:“元姑娘人美心善,在下幸而識之,怎會談得上“攀”字一說。”
在旁悶悶飲酒的竺子念忽而放下茶杯,直道:“這裏不需要聽琴,你下去吧。”
見他如此直白地趕人,屋裏的歡聲笑語頓時息了聲。
元鶯也是憋不住氣的主,反駁道:“公子這般趕我,可是奴家說錯了話?”
沉着臉的竺子念緩道:“你沒有說錯話,只不過是我瞧見你心煩。”
“你!”元鶯被氣得嘴脣哆嗦,“我雖則身份低微,也是靠自己本事立身的,也不是誰人都可以來糟踐我兩句的”
聽元鶯說話帶着嗚咽,趙承玉忙打起圓場來,“元姑娘的琴藝絕妙,我們且不妨聽聽消解消解情緒!”
竺子念這時調轉風向,轉對趙承玉道:“早知道你想聽琴,我便不用趕人了。”
瞧出了屋裏氣氛微妙,李天和忙打發走作陪的幾個姑娘,才道:“我就瞧不慣你們這些個後生,一句話的事非要繞個大彎沒完沒了的,真是絲毫沒有我年輕時的風采!”
李天和指着抹淚的元鶯道:“我問你,你可是傾情這個姓趙的小子?”
見元鶯不否認,李天和轉頭質問趙承玉,“人家姑娘都親自開了口,你小子喜不喜歡就一句話,別在這裏猶猶豫豫的!讓這麼個美人落淚可是會遭天譴的!”
趙承玉躊躇着開口道:“在下從未對元姑娘有任何非分之想,對於元姑娘的厚愛,在下感激不盡。”
“我明白了”元鶯吸了吸鼻子,“元鶯自知身份寒微,不敢多求”
待元鶯退出廂房,屋內還是沉靜無聲,只有竺子念在不停斟酒的聲響。
“子念,你喝太多了”趙承玉奪過竺子念手中的酒杯,打量着他此時並不好看的臉色,“你怎麼了?”
李天和在旁戲笑道:“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啊”
見沒酒喝,竺子唸對李天和沉沉發問:“你的要求我做到了,現在該你回答問題了吧?”
許是知道這一刻遲早會來,李天和喪氣道:“問吧問吧!”
李天和嘆了一聲,“是,沒錯,我確實認得他們。”
趙承玉詫道:“因爲他們都去過你的有悔廟?”
李天和點了點頭,“我當初修建有悔廟也只是爲了賺點香油錢罷了,沒想到會介入這事所以得知烈日堂走水之後,我便趕緊把有悔廟給拆了”
趙承玉面露驚色,低聲喃喃道:“原來這一切真是有人在背後策劃”
竺子念面色凝重,徐聲道:“這事已經過了十幾年,你若想爲自己脫逃也不過是幾句話的事”
見他將主使指向自己,李天和急道:“這事真不關我事!再說我與烈日堂那班傢伙又無任何關聯,我害死他們對我有什麼好處啊!”
趙承玉疑道:“也許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內情呢”
“若真是如此,我都沒幾年好活了,我非要給自己找不痛快不是?”李天和慌道:“這事說起來也是一兩句的事罷了,我全部如實告知你們!”
又道:“其實不過是有人給了我幾個銀子,讓我透漏點實情罷了,也無非是如此了”
“是誰!”二人異口同聲。
“你們別不信,我是真不知道他是誰。”李天和道:“他每次與我會面,都是戴着面具的。”
“面具?”趙承玉疑聲道:“難不成,是一個鬼麪人面具?”
“你怎麼知道!”李天和驚呼,“那面具詭異得很!就像扭曲的人面那般!真滲人!”
得到確認之後二人陷入沉思,這個面具人已不止一次地出現在他人嘴裏,若說烈日堂之事與這人無關,那便是自欺欺人了
酒過三巡,李天和早已喝得如醉如夢,站起身來踉踉蹌蹌,連手腳都不住打幌。
見他喝得酩酊爛醉,二人便也只能留他在房裏歇下度夜。
夜色漸深,路上幾無行人,只剩幾盞搖晃的紅燈籠,照出搖搖曳曳的燭光。
街上二人並肩而行,一路上默默無言,只有兩道身影被月色拉得奇長。
行了半路的趙承玉清了清嗓子,試探着開口,“子念,我瞧你今夜喝了不少酒,可還好?”
“無妨。”
趙承玉又道:“要不回去我給你煮碗解酒湯?這樣夜裏估計會好睡一點。”
竺子念坦然道:“不過是心情有些煩悶便多喝了幾杯,這點酒還醉不了我,吹吹涼風也就散了。”
“我瞧出來了”趙承玉悵然道:“似乎只要元姑娘在場,你便不是很高興。”
“與她無關,是我的問題。”竺子念低下眉目,“也許是我心胸太小,見不得你與她和睦。”
“啊?”趙承玉以爲是自己聽岔了,不禁疑道。
竺子念搖頭輕笑,“也許我就是旁人口中的醋罈子吧”
趙承玉不由得頓住腳步,愣道:“子念你”
竺子念也定住腳步,回身嘴角微揚,“那老頭雖則貧腔油嘴的,沒想到卻能一眼瞧出端倪來,元鶯鍾情你一事我也早有察覺,也許便是如此,我纔對她頗有敵意。”
見竺子念難得坦露心聲,趙承玉緩道:“老丈說得對,我本該早點回絕她,只是我沒遇過這事,實在不知道如何開口,白白讓她傷了心”
“你是初次,我又何嘗不是”竺子念語氣沉了下來,“我之所以換了趙蓉的荷包也是如此,早點讓她明白我的心意也許反倒沒那麼傷心,也不會讓你生了誤會,而元鶯”
又道:“只要見你與她言歡,我心裏便莫名堵得很,我”
明亮的月色將竺子唸的深刻五官映照得更深,只見他定定注目趙承玉,脣瓣微啓,“我今夜喝再多的酒都不是因爲旁人,而是因爲你,你明白嗎?”
因爲我?因爲我
不知名的情愫伴着心口跳動漸起,趙承玉半張着嘴不知如何迴應。
“我覺着讓你自己發現這件事也許是不可能的。”竺子念低頭笑道:“趙蓉說你木訥,其實我早就發現了,你若是現在還不明白,沒關係,我之後會再跟你多提幾遍的。”
本意也並不想得到迴應,竺子念回過身繼續往前走。
原來將深藏的心意統統吐露,是這般得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