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風側首凝望，在旁的竺軒雲靠着窗沿打愣，微風將他額前碎髮拂動，也帶不走一絲讓顧風沉醉其中的動人。
“公子昨晚休息得不好嗎？”
顧風總是能夠輕易地捕捉到竺軒雲面上的任何一絲變化，包括今日心情舒不舒暢，昨夜歇息得好不好，似乎這是一項天生的技能……
竺軒雲還是望着窗外無聊的街景，“……沒有，今早還起得晚呢。”
這項技能當然也包括能輕鬆地看出他此刻有沒有說謊，顧風試圖將他這種掩飾的行爲理解爲現局正有起色，卻是不免心口在跌落……
“公子這幾日都呆在淨瀾園不出，又向來不喜雅集文人的酸文假醋，我還以爲公子會婉拒陳家的邀約呢。”
“這陳秀才仗着家底殷實，又加之肚裏有點墨水便頻頻操持所謂舞弄文墨的雅集。”竺軒雲坐直了身子，不動聲色道：“雖則聽不得那些矯揉的作詞賦詩，但這幾日差點把我悶壞了，出去走走也好。”
顧風端量着對方，“所以先前是公子心情不佳，還是爲了躲人？”
竺軒雲低下的眼睫扇動，“我知道這幾日言白時不時便會上門，若是碰見了也是不快……”
“好……”
那就好，顧風暗暗出了口氣，起碼比先前那不可控的情勢好太多了……
二人方進陳宅，便見身着寬大雲紋道袍的陳意含笑着迎了出來。
“竺公子！稀客啊稀客！”
幾人行過禮後，竺軒雲笑道：“這位是我的小友，姓顧單字風，今日得知陳公子承辦雅集，這才領着小友過來開開眼。”
“竺公子太過自謙，家父與貴堂打過交道，向來很是欣賞竺公子爲人，今日二位賞面前來，便是陳某的榮幸！兩位這邊請！”
陳家雅集倒是場面不小，單是前來相聚的文人便是熙攘。
廳裏有對飲唱詩的，酒令做樂的，品茗弈棋的，院中則有投壺木射，捶丸射箭，其中更是不乏有女子的爽朗笑聲傳出。
竺軒雲循着笑聲望了兩眼人羣中格外惹眼的一綁襻膊的女子，她正與幾個男子對攻木射，聽着他們的笑談，似乎女子木射很是不賴。
“那位是……”
循着對方的目光望去，陳意麪露窘意，“讓兩位看笑話了，那位我家那不矜重的小妹，生來是個直性子，就愛那男子的玩物。”
“倒是少見女子能將木射玩得這般出色。”竺軒雲轉頭對顧風笑道：“若我記得沒錯，顧風的木射同樣也玩得上佳！”
陳意喜道：“原來顧公子對木射也情有獨鍾啊！”
“不過是平日裏用來打發時間的，算不上玩得好。”顧風含笑道。
“顧公子謙虛了，世上最難得的便是尋到志同道合之人。”陳意笑道：“既然顧公子賞臉赴會，我便與你上前引見引見！”
“那便勞煩陳公子了！”竺軒雲立馬接話道：“我對此一竅不通，也怕惹了笑話，便到一旁候着你們！”
話罷，陳意攜着三步一回頭的顧風離去，只留竺軒雲悠閒地尋了個獨自品茗的角落。
遠遠聽着那頭笑談聲四起，竺軒雲滿意地抿了口清茶。
陳家那個小妹自己也是略有耳聞，不僅生性活潑，打理起家事也是一把好手，想必是個聰慧精幹的女子……
若說此番來赴會是爲了解悶散心那只是託詞罷了，能爲顧風擇個佳人才是目的，畢竟對於顧風這般才貌雙全的男子，只要是眼睛沒瞎的姑娘瞧見了多少也會產生些許好感。
若是這樣能徹底解決自己與顧風之間的難題，那真是一舉兩得的幸事！
想到這，竺軒雲默默含笑執壺倒茶，霧氣伴着茶湯四溢。
正愜意之時，頭頂忽傳來沉悶的聲嗓，“隻身品茗，豈不乏味？”
這熟悉的聲音……
竺軒雲猛地回頭，果然是言白那張似笑不笑的面孔！
“你！你怎麼會在這？！”
言白默默與他對坐，“陳秀才會邀約我前來雅集，有何出奇的？”
竺軒雲一時對不上話，言家是城中數一數二的大戶，陳意這般八面玲瓏之人自然是不會漏掉言白的……
言白給自己斟了杯茶，又道：“可我向來對吟詩作對並無興致，我此次會到，也是因爲見你前來赴會而已。”
竺軒雲不禁蹙眉道：“難不成你是在說，你方纔一直在跟蹤我？”
竺軒雲收回目光，“我自然是不會躲你一輩子的，既然你明白我的決心，便歇了你那條心吧。”
言白握緊杯壁，沉聲發問：“你無非就是以爲我在意蘭洛嫣，而對你只是一時興起，如果真是如此，我可以給你一個滿意的解釋，或者說，你要我怎樣證明真心，我都可以做到。”
竺軒雲再三確認眼前的言白並無打趣的含意，卻在他異常認真的臉上生起了惑然，本以爲冷落幾日他便會知難而退，卻沒想到他似乎異常得執着……
竺軒雲選擇不去看對方，“……你知道你這樣做，會很傷蘭洛嫣的心嗎？”
“我再三說了！我與蘭洛嫣之間並無任何你們想象中的關係！”言白將手中茶杯重重砸向桌面，“我會去馮宅解救她，也只是受我父親所託而已，多餘的目的我是一點都沒有！”
飛濺的幾滴茶水落在竺軒雲手背上，言白伸出指尖細細擦拭，“本來你因此生氣我還有幾分得意，卻沒想到你竟如此狠心避見我……”
順勢握住竺軒雲修長的指尖，言白言語懇切，“你若想出氣我也認了，起碼氣消了也該理理我了吧？”
心中波瀾又起，竺軒雲直接抽出被緊握的手，“我想你誤會了，我並沒有生氣。”
言白頓時攢眉苦臉，“那你這些日子一直躲着我又是做什麼？”
竺軒雲將手背在衣邊抹了一抹，“我只是見不慣你在我這裏故作深情，蘭洛嫣起碼對你有過真心，你不該給她希望又翻臉不認，更不該想着能在我這得到什麼。”
言白苦笑了一聲，“若說我只想得到你的心，這算嗎？”
“不管你什麼目的，煩請你離我遠點。”竺軒雲緩緩起身，“我實在沒有這個玩興陪你消閒……”
言白跟着他一同起身，“你既然不信，便與我一起去當面對質蘭洛嫣，聽聽我對她可有任何想法！”
拖拽間，便見陳意往這邊行來，“哎呦！這不是言公子嗎！真是我陳家的貴客啊！”
好歹在外人家做客，竺軒雲只能暫時收起鬱悶的情緒，但言白顯然並不在意這些禮節，只把竺軒雲往身邊一帶，“來得正好，我與他還有要事相談，便先一同告辭了。”
陳意隨即面露詫異，“這，原來竺公子與言公子是老相識啊！那真是陳某怠慢了！”
竺軒雲暗暗推着緊攬自己的言白，卻發現一點也推不動，“有話便在這裏說！”
“好啊！你願意聽的話，我不介意說得再大聲點！”言白不滿道：“只要你真心相信，我向世人昭告都無所謂！”
高聲引來了些許人的注目，連陳意都瞧出了不對勁，“二位可是有什麼誤會？若是兩位信賴陳某，陳某倒是不介意做個多事的和事老。”
“可以！”言白轉對竺軒雲道：“我現在是什麼法子都沒有了，只要能讓這位主消愁破悶，我便什麼都敢嘗試！”
如此直白的表態反讓竺軒雲慌了陣腳，也很是擔心這般吵鬧會惹來顧風，萬一他倆相見又起爭端，那今日的雅集便是明日城內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了！
再三考量之下，竺軒雲只能選擇與言白前往無人的後花園單獨交涉。
此舉卻讓言白生了竊喜，只見他不掩面上喜色，道：“這裏只有我們兩人，若是你再獨自鑽起牛角尖，我可不用再顧及他人什麼眼光了！”
竺軒雲哼了一聲，“我只是看在陳意的面上才與你前來，你再多辯解也是改變不了我的決心！”
言白嬉笑道：“那我豈不是不能多言，只能多動咯？”
竺軒雲沒好氣道：“忘了告知你一聲，顧風可是與我一同前來的，若是不想再起衝突，你最好是嘴快些！”
言白迅速地應了聲“是”，轉頭竟一把擁住了竺軒雲，任對方如何掙扎怒罵仍是滿心歡喜。
“我該說的都說了，再說你都能聽出繭來，但若是這樣你還不信，我便只能有兩個猜想，第一個便是你還在氣頭上，想要再磨折磨折我，第二個便是……”
言白忽貼近對方耳畔，輕聲道：“你在喫醋，對嗎？”
果不其然又換來對方一陣叫罵，言白反倒心安起來，連自己都不禁懷疑自個到底是什麼時候變得這般沒皮沒臉的？
隨即言白又緊了緊懷中之人，不由得囅然而笑。
又如何，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