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馬皆都萬分疲乏之下，他們終於到了人煙阜盛的曲城。
顧風很快尋了個客棧歇下，他一如既往還是隻要了一間房，但竺軒雲並未像先前那般排斥。
自上次顧風失控之後，他對自己的控制少了許多，甚至連話都不願意多說，在竺軒雲看來，也許這是好轉的跡象……
夜晚，隔着白濛濛的曼簾，好不容易能在榻上休息的竺軒雲卻絲毫沒有睡意。
他望向曼簾後還在默默拾掇的顧風，忍不住道：“我們都到曲城了，接下來我們還會去哪？”
靜默半晌的顧風緩聲道：“……不知道，且行且看。”
“難道你真的沒有一絲計劃嗎？”竺軒雲道：“按我們這走法，估計一輩子都會在路上，難不成你要走到天涯海角去？”
忽傳來一聲輕笑，是何意思也無需深究了，但這是這兩天來，顧風的第一絲笑意。
“倒也不錯……”
竺軒雲哼了一聲，“你是樂意，可曾問過我願不願意……”
“那我問你。”顧風忽而轉問，“若是這世上就剩我們兩人，你可願意與我一同生活？”
“這世上怎麼可能只剩我們兩人？”
“我說的是如果。”
竺軒雲沉吟了一陣，道：“若這世間真是如此荒誕，那我自然是隻能與你生活了。”
又換來一聲輕笑，顧風悠悠道：“那還好。”
“好什麼？”
“起碼……”顧風故作輕鬆道：“起碼你還沒有憎恨到世上只留我們兩人之時，都不願意與我一起的程度。”
此話在竺軒雲聽來，無故生了不忍之意……
“我不恨你……還沒到那種程度，放心吧。”
余光中瞥到顧風身形微微一頓，竺軒雲又道：“若是你現在就放我回去，不讓我再喫那散息丸，我倒是可以考慮不討厭你。”
“嗯……”顧風佯裝思慮，“這樣相較起來，還是現在這樣比較划算些，雖然你討厭我，但起碼你還在我身邊。”
“就算我討厭你嗎？”竺軒雲氣惱地起了身，“此前我怎麼就沒發覺你這般油鹽不進！就像塊石頭一樣又臭又硬！”
“你就知足吧。”顧風悠悠道：“若是沒有那個姓言的，你還去哪裏尋我這般優異之人？也就你才這般不識好歹。”
又道：“我們此番出行不就是一塊試金石嗎？若是言白真心在意你，就不會到現在還沒任何動靜，也許他話是說得好聽，但也僅侷限於在那偌大的言宅中擔憂着你，卻不曾願意付諸行動……”
顧風的一字一句似冰冷的雪花飄進心頭，竺軒雲不是那種萬事樂觀之人，但卻一直對言白會來相救自己的想法莫明懷有執念……
轉念一想，可能他的空想也已然越過了言白這個真實的人……
竺軒雲這麼想着，又聽顧風道：“在你明明白白認清他之後，我不介意帶你再回萬陽城。”
沉思之後，竺軒雲徐聲道：“……此話當真？”
望着曼簾後孤寂的身影，顧風定聲道：“在風雲平息之後，你想去哪我都帶你去……”
……
今日暖陽和煦，微風習習。
難得發發善心的顧風攜着竺軒雲尋了個臨街的清淨茶樓，在倉促的遠行中首次閒逸品茗。
竺軒雲端起面前的白瓷茶杯，低頭深深吸了一口茶氣，“這茶聞着清香，倒是不賴！”
隨即抿了一口，贊聲道：“沒想到千里之外的曲城，竟也有這般的好茶！”
顧風執壺給他面前空杯重新斟滿茶水，“你喜歡的話，我等會多購置一些回去。”
說話間，靠着欄楯的後桌迎來兩位新的茶客，剛一落座便高聲談笑起來。
“聽說了嗎？城裏來了個大戶，散佈消息只說是要尋人，那出手聽說可是相當得闊綽！”
“你這會才知道呢！那機靈的早就人手一張畫像了，就這會功夫估計那些人早翻了半座城了！”
“這般賣力？這賞金定是很多吧！”
“那可不是，得這個數！”
“三十兩？那可真不少！”
“什麼三十兩？是三百兩！”
“三百兩？！這，這難怪會在城裏傳開了，這可不是小數目啊！”
“這三百兩若是到手，這一輩子都不愁喫喝了！”
“誒，你可有那畫像？我尋思着要不也去找找人，萬一我真是運氣好呢！”
“可不巧，我這裏只有一張，給你了我可就沒了！”
“這……”
“誒這人怎麼這般小氣，連我都不讓看了！”
後桌聊得興起，連聲嗓都不禁越發高漲。
竺軒雲聽着聒噪，不耐道：“這品茗講究的是靜心，兩人實在是吵得很！真是攪擾我難得的清閒！”
顧風回頭一瞥後頭還在叫嚷着的兩人，道：“我們初來乍到又身背命案，還是低調行事爲好。”
聽後頭越嚷越兇，竺軒雲忍不住提聲道：“你們兩人要吵便去大街上吵！來這裏攪人清閒做什麼！”
聽此斥責，還在爭吵的兩人隨即將火氣調轉了方向。
“你誰呀你！愛管閒事是吧！”
“你知道我們是誰嗎？嫌命太長是不是？”
竺軒雲冷哼一聲，“你們是誰呀？是拉車的李大漢？還是端菜的王小二啊？”
“你！”
“找事是吧！”
那兩人將桌子拍得震響，可就是半步不挪，只敢嘴上叫得痛快。
見狀，實在失了耐心的顧風倏然起身往他們那桌走去，將腰間長劍徑直砸在他們桌上！
見這人凶神惡煞的似乎是個人物，那兩人頓時熄了囂張氣焰，卻還是強聲道：“你，你誰呀！”
顧風出言警告道：“若是再不閉嘴喫你們的茶，我就讓你們永遠張不開嘴！”
這兩人也是膽慫的貨，只被這麼一句便嚇得不敢出聲。
顧風正欲歸座，忽眼神卻被桌上一張人頭畫像吸引住。
顧風拾起那張畫像細細端詳，又轉頭望了那邊正在品茶的竺軒雲，這畫像明明就是竺軒雲！
有人在重金尋找竺軒雲？是淨瀾園嗎？還是安察堂？或者是……言白？
越想越慌，顧風壓低了聲嗓問那二人，“是誰在尋畫像上的人？”
“這，這我哪裏認識？”
顧風繼續追問，“你們見過那人長什麼樣嗎？有什麼特徵嗎？是不是喜歡拿個扇子？”
那邊顧風還在與他們二人糾纏，竺軒雲百無聊賴地望着樓下繁忙的街景，這裏的興盛程度倒與萬陽城相去無幾。
觀賞間，竺軒雲的注意力忽被街頭行來的一個人影所吸引，因爲離得遠看不清面容，但是看那些行人的反應，那應該是個不凡的人物。
本就無聊賴，竺軒雲乾脆撐着下頜觀望那人徐徐行來。
那人身形頎長挺拔，比過往路人高出不少，一襲白衣更是襯得越發軒昂，連竺軒雲都不禁好奇起他的長相來。
隨着那人漸漸行近，竺軒雲的臉色也慢慢不對勁起來，那股熟悉的感覺似洶涌海水席捲而來，差點讓他忘了喘氣！
言，言白？？！！
竺軒雲下意識起身扒着欄楯遠眺，待確認那人竟真是言白之後，胸口的狂躍便再也沒停息過！
狂喜讓竺軒雲差點叫出聲，卻又很快被止在喉頭！
他轉眼望向顧風，好在他還在與那二人交談，並未察覺到他這邊的動靜。
見言白徐徐走近就要路過茶樓門口之時，竺軒雲很想大聲喚住他，卻又怕顧風發現，只能伸出長手使勁搖晃，期望言白能注意到樓上的異常動靜！
可竺軒雲只是想得美好，眼見言白路過正門沒有一絲察覺，竺軒雲頓時慌了神，這可是他能得救的最後機會！他怎麼能放任這樣跟言白擦身而過！
顧不得其他的竺軒雲立即攀坐上了欄楯，兩條長腿擱在了空蕩蕩的半空，隨即卯足勁地大喊道：“言白！”
喊叫聲不僅吸引了樓下的言白，也將後桌的顧風驚了一驚！
“竺軒雲！”
竺軒雲回頭便見顧風急步趕了上來，只能雙手一撐，將整個身子滑了出去！
樓下的言白怔怔望着日光下那道心心念唸的身影，逃出了夢境，墜下了人間……
來不及反應，言白也下意識狂奔出去，在那人落地之前，任他掉落自己懷裏！
穩穩接住從二樓躍下的竺軒雲，言白踉蹌兩步也向後跌坐在地，方坐起身來，言白立馬捧起懷中人的臉龐，“真，真是你！軒兒！真是你嗎？！”
隨即又在竺軒雲身上細細察看，轉而怒道：“你不要命了！萬一我沒接住你怎麼辦！”
不顧旁人的圍觀，言白一會緊抱他，一會又推開他，“我，我不是又在做夢吧？軒兒你是真的嗎……嗷，真的疼，這是真的！”
見他又笑又惱又癡，心裏同樣萬分激動的竺軒雲儘量壓制着情緒，不讓自己的喜悅毫不掩飾地奔騰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