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地避開眼目，趙蓉一路小跑竄入一間許久沒人居住的耳房，回又頭一鼓作氣地關上房門。
這裏的空氣潮溼還散發着一股黴味，趙蓉忍不住捂上鼻子，視線卻還在蒐羅着她此行想見到的人。
屋子很小，一眼望過去便能盡覽，而就在屋裏唯一的一張梳背椅上，一個身影正揹着趙蓉歪斜坐着。
“你，你還好嗎？”
見沒有迴應，趙蓉輕步走過去，用指尖點了點她瘦弱的肩頭，“喂……”
奇怪的是，無論趙蓉如何叫喚，那姑娘始終保持着原來的姿勢，連一句話都不曾迴應。
雖然有點害怕，趙蓉還是忍不住上前一探究竟，而就在清楚看見那姑娘的面容時，趙蓉頓時驚嚇得大叫起來！
叫聲很快引來了張毅，只見房門一打開，趙蓉正癱坐在地上，面目十分恐慌。
“你們先下去吧。”
張毅回頭吩咐完手下，又走到趙蓉面前淡然道：“你不該來這裏。”
趙蓉大張的雙目轉望張毅，“你，你殺人了！”
“不過就是死個人罷了，安察堂也不是沒死過人不是嗎？”
“那不一樣！”趙蓉撐着哆嗦的身體勉強站立起來，“你告訴我，她到底犯了什麼大罪你們要這樣對待她！她不過是個小姑娘而已！”
趙蓉回頭又望了一眼那已然僵住的屍首，“張毅你變了……以前的你不是這樣子的……”
“我沒變。”張毅冷着眼神道：“這纔是真正的我，你以前看到的只是我的一部分。”
趙蓉回身正視他，道：“以前那麼善良的張毅和如今這般惡毒的你，你居然認爲是同一個人？”
張毅不躲避她的質問，道：“我和你不一樣，你有護着你的父親和安察堂的夥伴，可是我什麼都沒有，我沒辦法驅除掉我的邪惡，這也是我一直以來的保護色。”
趙蓉忍不住眼眶泛紅，“大家都把你視作親人！我阿哥！還有我！我何嘗不是真心待你的！”
張毅點了點頭，“對……可我必須親手將你們推開，我沒有選擇，我這條命不是我的，是義父的……是他給了我活路，現在到我償還的時候了。”
“……義父？”難以置信的趙蓉不停搖着頭。
“對，趙大人就是我的義父，是他親手救了差點餓死街頭的我，又一直在外將我撫養至十二歲，隨後我才進入安察堂與你們一起生活。”
趙蓉大惑不解，“既然如此，爲何你們的關係不能明說，就像我阿哥一樣，他也是被我父親撫養的，這有什麼不能明說的。”
張毅苦笑了一聲，“有時候我是真的很羨慕阿玉，他可以理直氣壯地當他自己，而我卻必須獨自在黑暗中前行，我是義父的得力助手，他一直都是這麼跟我說的……”
趙蓉還是不解，“什麼？到底是什麼意思？”
張毅長出了口氣，轉道：“是你把我的信件偷走的吧。”
被識破的趙蓉頓時有些驚慌，“……不過就是些無關緊要的信件罷了，難道很重要嗎？”
張毅沒有想象中的憤怒，而是沉聲道：“也好，也罷，這都是我應該承受的，如果是你親手的最好，畢竟……”
畢竟，是我殺了你最愛的阿哥，原諒我吧，蓉兒……
“你到底想說什麼？”趙蓉有些不耐。
張毅定定地望着趙蓉，“蓉兒，原諒我……原諒我不再是你心中的模樣。”
趙蓉用着複雜的眼神回望，而後又鄭重道：“這麼久以來，你到底是待我什麼身份，就只是妹妹嗎……”
張毅有些詫異她問出這番話，而心口就像被一隻手狠狠握住一般……
原先他也只當趙蓉是個可喜的妹妹，可若是換作今日，張毅卻不能拍着胸口保證他只把趙蓉當做妹妹看待，而這種不知何時開始的變化卻連他自己也難以察覺……
見他低頭不迴應，趙蓉不由得有些難過，卻又定定道：“張毅，我向來不對喜歡的人藏着掖着，就算可能再次遭到拒絕。”
張毅搖頭苦笑，“我知道，你向來是如此敢愛敢恨……”
趙蓉眉頭一緊，“所以，你還是看不出來我對你的態度嗎？還是……假裝不知道。”
被張毅深深凝望着，趙蓉差點以爲自己又見到往日的張毅，卻還是被他的良久沉默再次拉回現實……
“既然如此，能不能再最後一次，像往常那樣陪我走走……”
……
披着月色，張毅與趙蓉並肩而行，月光拉長了他們的倒影，如此刻的他們一樣孤寂。
張毅自然知道她說的是趙承玉，望着眼前熟悉的街景，徹骨的悲涼吞噬着他……
暗黑寂靜的街巷只容得下他們深深淺淺的腳步聲，二人方轉過拐角，夜色中忽然行出三道人影。
張毅頓住腳步，靜靜望着眼前滿臉怒意的顧風和隨後的竺軒雲、言白。
顧風揚起手中的信封，憤怒已將他眸色染紅，“告訴我！爲何我父親那些年來的家信會在你手上！”
面對質問，張毅並不驚訝，只淡然道：“如你所想，你父親並沒有拋下你們，而這些年寄去的家信和銀錢，都被截下來了。”
顧風面露震驚，“爲什麼……”
張毅若有所思地道：“因爲一個人如果被仇恨矇蔽，那你可以輕易讓他不顧代價地做任何事。”
顧風無力地放下手，“原來，原來趙儒一直在利用我……”
“什麼？！”
幾人同時失聲驚道，趙蓉更是震驚，“我父親？我父親又怎麼了？”
此刻顧風已說不出話，張毅卻接着道：“你一直以爲是你父親拋棄你們，讓你母親悲傷過度而逝世，讓你流浪街頭成爲孤兒，卻不知道是趙儒早已佈置好了這盤棋，讓你心甘情願地爲他做事，包括潛伏在竺軒雲身邊。”
竺軒雲微微皺眉，原來顧風背後的故事真不是那般簡單……
這時言白又道：“如今你只需回答我們，趙儒是不是烈日堂大火的幕後黑手？”
趙蓉屏住了呼吸等待張毅的回答，如今她的父親已在別人的描述下漸漸染了赤紅的污跡，就快模糊了往日那個笑得仁慈的模樣……
張毅眼神漸漸暗淡，“沒錯……趙儒利用了我，利用了顧風，利用了阿玉……”
腳下一軟的趙蓉只能撐着牆壁勉強站立，卻止不住似大雨傾盆般掉落的淚珠……
同樣震驚的還有竺軒雲，他沒想到先前還百般關照竺家的趙儒，竟然就是讓父母罹難的血仇！
言白實在不想問出這個藏在心頭已久的疑惑，卻還是道：“那我父親……”
張毅冷聲道：“言承望也並不清白，畢竟烈日堂那場生死攸關的大火，你父親確實出力不少。”
見幾人同時陷入良久的沉默，張毅乾脆道：“怎麼？你們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滿腔悲痛讓竺軒雲不禁怒吼道：“趙儒爲何要這樣謀害我竺家！”
張毅還是不動聲色，“這個還需要你們去親自問問趙儒。”
顧風語氣陰沉，“你今日如此得坦白，是做好赴死的打算了嗎？”
張毅苦笑了一聲，“以你和言白的身手，我今夜還有活着的可能嗎？”
話罷，趙蓉卻一把擋在張毅面前，“我不信！我不信我父親是這種歹毒的人！我不信他會做出這樣慘絕人寰的事！”
“他身邊的人都這樣坦白了，還有什麼可以辯解的……”顧風邊說邊拔出腰間的長劍。
看着長劍在月光下發出的冷光，趙蓉不由得驚慌起來，“不行，不可以……我求你們，求你們不要殺他……”
聽着趙蓉的苦苦求情，張毅竟忍不住紅了眼眶，“不必求他們，有你這句話，我怎麼死都值了！”
“不要……”揹着身的趙蓉無助搖着頭，“我阿哥不見了，我爹爹是壞人，連你都要情願去死……只留下我一個人，我該怎麼辦……”
聽到趙承玉的名字，張毅心底的內疚更深，他親手將待趙蓉最真摯的人殺死了，如今這世上還有什麼人能待她如此……
還好……還好蓉兒還不知道我將她阿哥殺了，至少在我臨死之前，不用看見她那雙憎恨我的眼神……
僵持之際，趙蓉忽聽背後一聲血肉割裂的聲音，隨之而來是眼前三人震驚的眼神……
趙蓉猛地回頭，只見張毅已倒在地上，脖子間一道血口不斷涌出溫熱的鮮血，而手邊是一把自戕的利刃……
“不要！！！”
趙蓉半爬着上前，伸手捂住那駭人的傷痕，“張毅！你不準死！你不能丟下我！！”
感受到滾燙的熱淚砸在自己臉上，張毅努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蓉兒，對不起……”
“不要死！！！”
崩潰的哭喊在張毅的耳邊漸漸微弱，不斷空白的腦中卻還在想着，能夠親手償還阿玉的一條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