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當時春風最相惜 >第十三章 來意不明(1)
    衣鋪照例是在初五這天開市。

    雖然正月裏不見得有生意上門,但鋪子門卻不能關。都愛說開門大吉,生意人到底還是期盼能討個好彩頭。而關於年前尚未解決的問題,也到了不得不面對的時候。

    衣料的生意還要不要繼續?要如何繼續?能動用的錢款該如何安排?接下去要怎麼做?諸如此類的事,沒有一樣不需要周全的考慮。

    自然,當下首要的事就是得先節流。但要怎麼減?能減多少?

    其中房租、捐稅和洪仁堂的月供這三項開支想都不要想,是一分都少不得的。

    至於薪酬呢?福臻自己是不拿薪酬的。她與沈佳怡一樣,由沈太太從每個月的家用中安排她們的開支用度。雖然不多,但她每日不是在鋪子就是在家中,少有花錢的時候,倒也不覺得拮据。除卻福臻,鋪子裏還另請了兩位裁縫師傅和三位夥計。這幾人的薪水本就算不得多優渥,不來提加薪都算不錯了。

    裁員似乎也不妥。都是在這鋪子裏做了好些年的老夥計,先不說有些情份在裏頭,人家做事一向任勞任怨的也沒犯什麼錯,就這樣讓人離開終究是不大厚道。而且這幾個手藝都不錯,以後若再想要招人未必能招到如此稱心如意的。還有一點也要考慮,這個行業從來都是慢工出細活,到了大忙的時候若沒有足夠的人手,福臻根本兼顧不過來。

    至於家中的日常開銷,可以拿家宇的薪酬來擔負一部份,還有一些躲不掉的人情世故上的開支,再有沈國曦治病吃藥也要錢……

    就這樣盤來算去了好幾天,福臻與沈國曦很是無奈地發現可壓減的地方根本是少之又少。

    如此一來想要繼續做衣料生意,眼下怕是困難得很。要麼是賒賬,要麼就是找錢莊借筆款來應急。但這兩樣前者人家未必同意,後者沈國曦不願松這個口。

    那麼還是得回到裁製成衣這老本行上考慮出路。畢竟這是靠手藝喫飯,而他們幾位的手藝也都能拿得上臺面。國曦成衣鋪又有些名氣在,倚仗這些應該能再多拉些新的客人來。

    自己住着的這條巷子近來好像又新搬進了幾家租戶,回頭得再去走動走動。只是住到這兒的,多數應該也都是經濟不怎麼寬裕的小老百姓,估計拉不到多少活兒。要是能拉到一兩家大戶人家就好了。這樣的人家人多花樣多,很捨得在妝飾上花錢。但這需要有門路,原本還想着從李太太那兒拉些活,若不是……。

    算了,凡事有利必有弊,還是得想想其他的法子。

    福臻斜靠在賬臺上翻着賬冊,滿腦子都是攬客拉活的事,完全沒留意到有人走進鋪子裏頭。

    叩叩!

    來人屈指在臺面上敲了兩下。福臻下意識以爲是顧客,忙展起笑靨應聲擡頭。只一眼,便驀然僵住。

    “小裁縫,又見面了。”

    這個聲音,這張面孔……

    福臻只覺得心頭突突突跳着。那日的種種種種,猶如夢魘般從她記憶深處蜂擁了上來。倉促中,她只脫口而出了一句話:“我什麼都沒說。”

    對方始料未及,眼睛微眯了下,但很快又笑了起來。“嗯,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應該不至於會去幹那種不要命的事!”

    見福臻沒有作聲,對方挑了挑眉,轉開頭四下看了看。“你們鋪子該不會一貫都是這樣招呼客人的吧?怪不得生意這樣冷清了。”

    福臻依舊沒有說話。她在琢磨對方的前兩句話。她不確定這幾句話裏是否有弦外之音。可能就只是字面意思,也有可能是敲打警醒。她本能地更頃向於後一種,要不然今日來這裏做什麼。

    這絕非她小題大作。與這人一同進來的還有兩個隨從模樣的年青人。她注意到這兩人的短衫下面就在腰後側的位置都略有些鼓起。只要他們一動胳膊或是走動,便能隱約看出一個生硬的輪廓來。

    這個發現由不得人不警惕。尋常的顧客,誰會有這樣的玩意兒。

    福臻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又側目往隔壁室看了看。由於還在正月,鋪子裏每日通常只留一個夥計幫忙打理。一個就一個吧,好歹算得上是自己人,多少還是能給她壯點膽量。

    阿泰正好從後面的裁衣室出來。他本就是個機靈人,又在衣鋪呆了這麼些年,自是一下子就看懂了這位年輕掌櫃的眼色。他堆着笑臉捧了一盤茶果迎過來,恭敬熱情地拱着手,先道了兩句新年裏喜慶吉祥的賀詞,然後問:“這位大爺,您是想買料子呢還是做衣裳?”

    “也買也做。你們這兒有什麼好料子都拿出來看看。”那人看了阿泰一眼,然後回首對着這兩位隨從揚了揚下頜,“有中意的去挑兩身,挑好之後叫他們量個尺寸。”

    這兩人估摸着是心裏早已有數,很爽利地道了聲謝:“好嘞,多謝三爺!”然後齊齊看向了阿泰。

    阿泰下意識地與福臻對視了一眼。若換作尋常的主顧,他此時應當要陪同着到隔壁的貨架那兒挑選料子的。但是……

    這筆送上門的買賣,福臻是十二萬分不想接洽的。她幾乎沒有與這樣人物打交道的經驗。她平日裏接觸到的最叫人頭疼的,也不過是來鋪子收月供的地痞。而這些地痞只要有錢收,通常都不會怎麼刁難。全然不似眼前這幾個,用意不明底細不清。更兼有之前發生的事,讓她在潛意識中就有種極其強烈的牴觸心理。

    然而也因爲如此,福臻絲毫沒有拒絕這筆生意的膽量。在衣鋪做了這麼多年,她太清楚和氣生財互利共生的道理。更何況眼下對方並沒有任何出格的舉動,就更不能平白無故地去拂對方的面子。

    那人一隻胳膊肘撐着檯面身體半靠着,就像看好戲一般將福臻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待阿泰領着人走開,他略傾過身壓低了嗓音,似笑非笑地望住她,話裏話外盡是揶揄:“小裁縫,又只剩下你我了,需不需要再去哪裏叫個人來給你壯壯膽?”

    福臻抿着嘴,依然緘默不語。事實上她是不知要如何回答。她的聰敏機智向來只擅長用於應對生意上的事,而此人顯然意不在此,雖然他的確是關照了鋪子的生意。

    對方應該也沒想從福臻這裏得到什麼答覆,只笑了笑,便轉身也往隔壁去。

    阿泰此時已搬下不少衣料擺放在了櫃檯上。那兩個隨從打算做兩套短衫,可選的料子倒是不少。阿泰很懂得怎樣招攬生意,他口齒伶俐,又具有幽默風趣的因子,言行舉止應該是叫那兩個隨從很受落,看上去就是賓主盡歡的樣子。

    難侍候的還是那位大爺。阿泰的那一套在他這兒顯然是派不上用場。壓根連聽都不聽就轉開了。只四處晃悠着,摸摸檯面上的衣料,又胡亂翻翻擱在案面上服裝款式的圖冊,繼而揹着雙手繞進鋪面後頭的裁衣室轉了一圈又出來,跟逛街似的。

    福臻完全拿不準對方的意圖,既不敢阻止,又不能把人冷落着不聞不問,只得亦步亦趨地跟隨在離對方不遠不近的地方,心裏猶豫着要不要將他當尋常顧客那樣招呼,還是先問清對方想做什麼。

    未待她作出決定,對方忽然偏頭看過來,嘖了一聲,“怎麼做生意的?這會兒難道你不應該問問我,要什麼顏色什麼料子,喜歡什麼樣式麼?看你上回不是挺能說會道的嗎?一套一套的,把這鋪子說得跟朵花似的。我還以爲有多了不得呢,如今看來好像有點誇大其詞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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