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當時春風最相惜 >第五十二章
    重新經營衣料的生意,不論是對福臻,還是衣鋪其他人,都是件很振奮人心的事。

    甚至有夥計興奮得直嚷要去買些鞭炮回來慶賀,福臻自是應允,還添了些錢讓他們再去另外弄些喫食回來。所費不多,卻着實令衆人好一頓樂。

    太喜歡這樣簡單而融洽的氛圍,還有這羣憂歡與共的夥伴,讓福臻在某些個黯然的時刻不至於孤苦頹喪。

    而沈佳怡呢,到底是年紀小,又苦悶家中數月,難得遇上這般輕鬆熱鬧的場合,自是如同出籠的鳥蹦躂得不亦樂乎。其間見着幾個小夥計跑到外頭放鞭炮,更是興沖沖地想要跟去看熱鬧,把福臻嚇得心都要跳出來。

    倒是她之前的種種不適,在衣鋪這大半天居然一次都沒有再發作,午間還極難得地好生吃了一頓。而對衣鋪中的各項事務,她看上去似乎也沒有像先前那樣厭煩牴觸,甚而在衆人忙不過來的時候,偶爾也會幫忙招呼應酬。

    這真是個好跡象。其實沈佳怡是極聰明的,又念過書,只要肯用心,不需多久經營上的關竅應該就能掌握個大概。當然,還有些東西卻不是幾句話就能說得明白,好比見招拆招的應變能力,沒些經驗那是辦不成的。趁着此刻她在興頭上,正好福臻坐言起行,教她助她以期儘快領悟。同時,又悄悄囑託阿泰時時提點她。阿泰深喑對顧客投其所好這一套,要想經營好鋪子,這項技能必不可少。

    半天時間一晃就過。

    怪道有人說,忙碌是一大良藥,這是千真萬確的。

    當所有的精力注意力被一件又一件的瑣事佔據的時候,實在是連嘆氣喝水都嫌費時費力。想來沈佳怡亦有同感,因爲一下午她的臉上都掛着久違的笑容,是那種像陽光或是像三月春花般的笑容,亦是她這樣的性子該有的笑容。

    這樣就好。

    真正的快樂是很能感染人的。福臻完全可以想像得到她回到家與家人談話時神采飛揚的模樣,以及彼時皆大歡喜其樂融融的情景。這是福臻一直嚮往的,可這輩子興許也只能這樣想想了。

    晚間打烊後,福臻便招來了先前包月的那輛熟車子送沈佳怡回去。

    “我晚上就歇在鋪子裏,不回去了。有幾個單子比較急,若再不趕一趕怕就要耽誤工期了。“福臻如此對沈佳怡解釋,”你到家後記得代我向沈叔沈嬸說一聲,可別忘了。”

    沈佳怡囁囁嚅嚅地不願上車,說要留下來陪她。

    福臻曉得她心存隱憂,但這事急不得,只能借個由頭安撫她。“回去後,你多和沈叔聊聊衣鋪裏的事,他愛聽。若是他曉得你今日在鋪子裏學會了這麼多的事,想必會很高興的。”

    沈佳怡素來介意父親對她的看法,這幾句話立刻就叫她動了心思,由不得有些躍躍欲試起來。

    待沈佳怡離開,福臻略爲捯飭一番,換上乾淨的衣裳,便坐上了已然候在鋪子外頭的汽車。

    對於這場交易,福臻並不後悔。這七年多——或者更準確地說,自她記事起,至今十多年,她的心裏就放進這麼一個人。哪怕他對自己全然只是憐惜也好同情也罷,卻也是這些年裏最叫她難忘難捨的記憶。

    所以,不管怎樣她都無法眼睜睜地看着他受苦難受欺凌,不能置他的安危不顧。

    只是想歸想,心卻不受控,饒是她再怎麼膽大,再怎麼自我寬慰,可終究奔赴的是一場自甘墮落叫人不恥的醜事,說不難過不害怕是假的。

    一段路程如上斷頭臺,下車的時候,福臻只覺得整幅身子都僵冷得幾近麻木。

    此時夜幕初垂,庭院裏已亮起了燈。

    不大的院落,佈置卻是考究。左側搭着一架花棚,大概是不在花期,眼下只有枝葉藤蔓層疊垂懸。夜色中,燈光透不進去只能照射到棚口一兩米的地方,反襯得裏頭黑魆魆的,跟盤絲洞似的。而另一側挨着石階,種着好大一叢月季,倒是花開滿枝,如荼似火,招搖得咄咄逼人。

    福臻定了定神在石階前停住腳步,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擡起頭往上望。

    迎面是座二層小洋樓。

    樓上露臺裏的人,半側着身子閒閒地倚在欄杆上,指間託着只高腳玻璃杯,居高臨下地打量她。

    “你果然守信。”他輕笑着衝她舉起酒杯,淺啜了一口後,又舉了舉。

    離得遠,辨不清他的神色,但那兩道直喇喇毫不掩飾的目光,像菸頭上燃着的火星,灼得福臻激靈了一下復低下頭,心裏陡然生出無所遁形的錯覺。

    明明早曉得自己要做什麼,明明也早做好了準備,可當她隨着僕婦每往裏走,每跨一步,侵肌入骨的恐慌便是加劇一分。有那麼一剎那,她還是不期然動了逃跑的念頭。

    但也只是那麼一剎那。

    勢成騎虎,哪裏還有退路?

    她狠狠心咬緊了牙關,遂上樓去。

    露臺上左右數盞壁燈,散發着暖黃色的光。那人一身黑色綢衣褲,依舊悠悠然憑欄而靠,一面品着杯中酒,一面漫不經心地看過來,彷彿在候一臺好戲登場。

    不要緊!福臻想,就當是遭一場酷刑,星移物換,明日又是一個豔陽天是不是?

    一步,兩步,三步……根本就是腳底踩熱炭似地過去。

    臨到跟前,但見對方朝她伸過一隻手來,掌心對着她,也不說話,只管盯着她看。

    傳說中,姜太公立鉤釣渭水之魚。

    而今她,要做的就是這條吞下鉤子的魚。

    於是,她將自己的手交給了他。

    “歡迎之至!”他滿意地笑了起來,直起身順勢握住福臻的手,好似熱情迎客的主人家,牽引着她至陽臺中央擺放着的一張白漆藤椅上落座,嘴裏不忘調笑道:“‘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我總覺得再也沒有比這更有趣的事情了。”

    福臻精神緊繃地任他安排,心口突跳得厲害。不曾想才坐定,一道黑影忽而就傾身過來,雙手撐在她兩側的扶手上,將她困在了其中。

    這一下來得毫無徵兆,福臻本能地被迫後仰,卻終究有限,只得偏開臉眉眼低垂避免和他對視,生生被逼出了一身冷汗。

    卻聽對方忽地“嗤”一聲笑了起來。

    “我可什麼都沒幹呢,你幹嘛見我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哎——我說小裁縫,其實呢我們倆也算是不打不相識。頭一回是我對你動手,第二回是你對我動手,這勉強算是扯平了。不過之後我好歹也幫過你幾回,做人可不能這麼過河拆橋啊!”似是想起什麼,他忽然又嘖了一聲,”不對,第二回你不但對我動手動腳了,還多咬了我兩口。就跟小狗似的,逮着就咬,一個在我手背,一個在我手腕上,那兩印子可過了好長時間才消呢,都不知你怎麼下得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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