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當時春風最相惜 >五十七章(下)
    “你是那位姑娘的什麼人?”宋明問。

    “我是她姐姐。她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性命之憂?”福臻急切地直視對方,期盼能聽到一絲半點的好消息。

    “這個目前還不好說,她……傷得很嚴重,又失血過多,還得看看這兩天的恢復情況。只要人能清醒過來,那就好辦了!”

    福臻聞言腦子裏一陣嗡嗡作響。她張了張嘴,過了片刻,才聽到自己的聲音問:“我……現在能進去看看她麼?”

    “現在正在給她處理傷口,暫時不能進去。”

    宋明記起她前日剛大病了一場,便指了指對面的長凳,“你先到那兒坐坐吧,恐怕還得再等些時候。”

    福臻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腳下卻一動未動。

    小產與生產一樣,俱是一腳踏在鬼門關的事,有多危險她也知大概,只是宋明的措詞……這樣的措詞很難讓她不多想。

    “宋大夫,我妹妹她,是不是……還有別的傷?”福臻遲疑地問了一句。

    宋明一時沒有作聲,目光下意識與謝宗燦對視了一眼。

    謝宗燦瞬間就明白了好友的顧慮。他從事這個職業多年,應當是見慣了生死的。而眼下他這般爲難與慎重,應該就是確有此事,並且實際情況恐怕要比他們想像的更加複雜或是不堪。他怕她受不住。

    意識到這些,謝宗燦也很是憂心忡忡。他多想暗示好友暫時不要說出實情,再等等,等她的病痊癒,等她的狀態稍微好一些……

    然而這短暫的沉默,已足以讓福臻敏銳地捕捉到了不祥的信息。她周身發冷,但她仍一瞬不瞬地注視着宋明。

    “是。”宋明坦言,“作爲醫生我不能夠瞞你。令妹的情況之所以不大好,不僅僅是因爲小產造成了失血過多,還因爲別處也受了很嚴重的傷。”

    福臻掐着手心,咬了咬後牙,“勞駕你告訴我,她傷到了哪裏,都是些什麼傷,我心裏也好有個數。”

    宋明再次欲言又止。既是不忍心,也是……有些事對着這麼一位年輕女士實在難以啓齒,於是他看了下手錶,又將眼鏡重新戴好,說了句“你且隨我來吧!”,就將福臻領進了診療室。

    室內的白布屏風仍拉着,裏頭間或傳出一兩句說話聲。宋明正要示意福臻再等一會兒,就見妻子從裏頭出來了。

    “都處理好了麼?情況怎樣?”宋明走上前,一面朝裏頭擡了擡下巴。

    宋太太手裏捧着一個裝着各種針藥繃布的白色托盤,等宋明幫她脫了口罩,才點頭應道:“嗯,都處理好了。目前暫時還算穩定!”

    宋明回首指了指福臻,“她想知道里頭那位小姐的情況,你來和她說吧!”

    出於對女士的尊重,也爲了避免尷尬,宋明交代了之後就先走出診療室。

    謝宗燦就守在門外。他壓着一腔疑問,一見好友出來,忍不住拉着問:“那位小姐到底……”話到嘴邊忽然意識到醫生有醫生的職業操守,不好強人所難打聽病患的情況。故而,便換了個問題:“算了,你只要實話告訴我,照你來看,那位小姐好起來的可能性大不大?”

    宋明思索了片刻,“只要她能扛得過今晚,應該就無大礙了。”

    雖然不是最想要的答覆,但謝宗燦多少還是鬆了口氣。爲了一條本該鮮活的生命,也爲了那個正處於崩潰邊緣的人。

    謝宗燦很識趣地沒有再追問,和宋明兩人背靠着牆站着,一起等室內的人出來。

    “你可喫過飯?”宋明摸了摸肚子。“我打算讓對面的小館子送些飯菜過來,你要是沒喫的話,就一起喫吧!”

    謝宗燦也不客氣,隨口又多要了一碗湯麪。

    “怎麼喫這個,半夜就該餓了。”

    “是給福臻小姐叫的。”謝宗燦隨口答。他想,遇上這樣的事,她未必會有胃口喫飯,湯麪總歸是好入口一些。

    宋明默然片刻,側頭看他,“你與這兩姊妹到底是什麼關係?”

    “之前不是和你說過了麼?福臻小姐是我的朋友。至於裏頭那位——那會兒我正好就在福臻小姐的衣鋪裏,算是頭回遇見。”謝宗燦將之前的事略說了一遍。

    “這樣就好!”

    “什麼意思?”謝宗燦不解。

    “裏頭那位,你沒結交最好,並且能離多遠就離多遠。”宋明意有所指地提點好友:“另外,我勸你最好連福臻小姐也儘量少些往來。”

    後面一句謝宗燦聽着頗爲刺耳。不過他曉得好友不會無故說這樣的話,便用胳膊肘捅了捅對方,“你快把話給我說清楚。”

    “我也不曉得要怎麼說。實在是……”宋明皺起眉頭,似想到了什麼,臉上浮現出一種既像厭惡又像不適的表情。

    興許不好說出口,他轉而道:“你見過瘋子麼?裏頭那位小姐,恐怕是遇上畜生變的瘋子了……所以,我勸你可千萬警醒着點,別給自己找麻煩。”

    宋明是很難得會說重話的人,故而謝宗燦聽了這話猛吃了一驚。城內的醃臢事他聽說過一些,簡直是不堪入耳。沈家雖然不是大戶人家,但家教也算嚴謹,他想不明白這樣出身的小姐怎麼會與這些事有牽扯,更不敢想像,此刻正在診療室中直面慘狀的那個女子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你要緊不要緊,我瞧你的臉色很不好。”門內傳出宋太太的說話聲。

    而後,門開,兩道人影自診療室中走了出來。

    宋太太迎面一見着謝宗燦就囑咐他:“正好你在。你先陪這位小姐到走廊盡頭的那間病室裏去等着,我這就叫人拿病牀來把她妹妹送過去。”

    謝宗燦點頭應承,一邊留意站在宋太太身旁的那道身影,在聽她說了句“勞駕”後,心下不由得暗緩了口氣。

    宋明雖然沒有明說,但沈佳怡遭遇了什麼他估摸也能猜到一些。他原本還有些擔心她在親耳聽到親眼見過之後會大受打擊,但現在看來應該是他多慮了,她的言行舉止以及神情,看上去倒還算冷靜。

    不過,臉色的確是很差,甚至連嘴脣也是發白的。

    “你沒事吧?”

    福臻搖搖頭。

    兩人默不作聲地往病室的方向去。

    “要不要給你家裏報個信?或是,告知沈家宇先生?”

    謝宗燦問她,亦是提醒。這終究是涉及生死的大事,這次若能平安度過倒也罷了,可萬一有什麼不好,後果就絕不是她能承擔得起的。他希望她能明白。

    然而,她只是垂眼聽着,一聲不出。

    謝宗燦拿不準她的想法,正想多勸幾句,她卻莫名放緩了腳步,眉心緊蹙了起來。

    “怎麼——”

    話未說完,就見她突然捂住嘴,跌跌撞撞奔到牆角處,俯身狂嘔了起來。

    她這幾日原就喫得不多,今日更是滴米未進,胃裏根本一無所有。可饒是如此,她仍是拼命地嘔着,撕心裂肺地嘔着,似乎要將身體裏所有的血液都吐個乾淨。

    謝宗燦蹲在她身旁看得心驚肉跳,想托住她漸漸脫力的身體,不料雙手一觸上就察覺到她整個人竟然在微微發顫。

    再握她的手,寒冰似的。

    不該讓她看見的。她本不該承受這些的。

    謝宗燦心口乍然鈍痛,猛地將她摟進了懷裏,輕撫單薄的背,啞聲絮語:“她會沒事的,她會好起來的。你別怕,什麼都不用怕,有我呢,萬事都有我……”

    福臻精疲力竭。許是嘔得太厲害了,頭昏沉沉的,耳裏又疼又悶,周遭的動靜若隱若現似乎都被隔到老遠的地方去。而她彷彿被禁錮在恐怖的幻境中,她掙脫不了,渾身無法抑制地哆嗦着。她緊緊攥住蹭在手邊帶着溫度的布料,貼近了熱源本能地尋求庇護。但饒着如此,森然寒意仍是伴隨着一個又一個血腥畫面猖狂又失控地侵襲着她。

    橫七豎八的鞭痕,翻卷開的血淋淋的肌膚,奇形怪狀的傷口,妖冶詭異的刺青……

    無不驚心!無不殘忍!無不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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