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使的是苦肉計,然而把傷口重新挫回原處的劇痛大大超出了她的預期,以致於那些人將她從散架的桌椅殘片中揪起來時,她幾乎連立都立不穩。
而同時,伏在地上的黑衣被人面朝天掀了過來。
“大少爺!大少爺!”
“……是老趙!”
“老趙怎麼樣了?”
“估計是不成了!後腦勺都砸成這樣。他的槍……槍也不見了!”
有人罵了句髒話,泄憤地把什麼一腳踹散了架。
“應該是同一夥人乾的!”
“……快來!大少爺在這裏!大少爺!大少爺!……”
“快,先把人弄出來……放地上放地上!”
“……好像……沒,沒氣了!”
“放屁!快把繩子解開啊!——把人放平!讓開,我來……怎麼樣有氣了嗎?……大夫呢?怎麼還不來……”
……
嘈雜聲中,有人急慌慌從屋裏跑出來,徑直衝出門去。
福臻喫力地倚在牆上,不知是疼的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只覺得整個人虛軟得不像是自己的。但這兒不能多待,正常人都會下意識逃離。福臻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扶着牆慢慢走出房間,那幫人這會兒都在浴室裏,但很快就會追出來。這齣戲還沒唱完,她也不能走。
正如所料,很快就有腳步聲追了上來。
來人從後面扳過她的肩將她抵在牆上,厲聲盤問她是什麼人,怎麼會在這裏,做了什麼又看見了什麼等。福臻自是早就準備好了說辭,真真假假很配合地問一句答一句。對方對她的回答似乎並不滿意,逼問之中一把薅起她胸前的衣襟,往她手臂的傷處狠掐了進去……
福臻條件反射地掙扎了幾下,而原就不甚清明的意識卻在一陣眼黑耳鳴中漸漸消散……
彼時,鄰座國際飯店某個包廂,氣氛卻甚是熱鬧融洽。
一干闊少年紀相當,彼此間又都相熟,觥籌交錯之際,打趣笑鬧無所顧忌。
“……諸位諸位,還記得嗎?年初三那天,就在這樓下的舞場,少鈞邀跳孫小姐跳舞,人家可是一點面子都不肯給。我當時就覺得奇怪,以少鈞的性子怎的沉得住氣,原來是想來一出鳳求凰啊!”
衆人大笑。其中一人敲了敲桌子,湊趣道:“爲着這事,那日我還和彥琛打賭來着,彥琛當時就說好戲還在後頭。如今看來,還是彥琛的眼睛毒。”
“這話怎麼講?”
“你問彥琛!”
“彥琛,別賣關子了,快說來聽聽!”
“當然是有段故事的。不過新郎官在此我怎好喧賓奪主,你們別找錯了人!”
衆人經這一提醒,果斷掉轉目標。“對對對,少鈞快老實交待,若不然,到時我們鬧新娘子去……”
起鬨聲中,一位侍應生送酒菜進來,又遞了張字條給蘇彥琛。蘇彥琛打開略掃了一眼,見衆人正鬧得起勁,便轉而對坐在他身旁的人悄聲交代了一句,起身走出了包廂。
“三爺!”阿遠候在門外,看見他出來,遂上前附耳低語了幾句。
蘇彥琛起先不動聲色地聽着,聽到了後面眉頭微擰了擰。“人還活着麼?”
阿遠懊惱搖頭。“樓上都是他們的人,我們進不去。只知道來了好幾位大夫,看情形應該是不大好。”
阿遠應下,正待轉身離去,又被蘇彥琛叫住。
“福臻小姐這會兒人在哪?”
阿遠愣了愣,心裏暗暗叫苦。因這位爺來時未作特別交待,再兼着當時又急於應對突發狀況,完全不曾留意那位小姐的動向。然而“不知道”這三字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說的,於是便結合下當時的形勢,稍作判斷。
“估摸是還在裏頭。事情一出,張健安的隨從就下令封鎖整個電影院,沒一會兒巡鋪房的人也來了。裏裏外外圍得鐵桶似的,許進不許出,要挨個盤查。”
“我們的人有沒有和她接觸過?”
阿遠認真想了想答說沒有。見他神色不大好,便試探地問:“要不我想法子遞話進去,讓裏頭的人去看看?”
“不必了!”蘇彥琛擺擺手,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這個節骨眼別多事。抓緊時間把該處理的處理乾淨了,別留下什麼尾巴。去吧!”
兩日後,財政部次長張健安因公殉職的新聞見諸各大報端。
而蘇老太爺也收到了遠在香港的張允和打來的急電。
電文大意是希望他能在捉拿兇犯這件事上施以援手。
蘇老太爺神色淡然地看完電報,隨手丟在書桌上。他知道張允和並非真的將此事全盤託付。只不過是唯恐樹倒猢猻散,其勢力又遠在南邊鞭長莫及,難保原先舊部不會懈怠或是生出異心。故而對方真正想要的,是他的態度。畢竟城內三教九流多少都會買蘇家的面子。
蘇老太爺一面斟酌着如何回電,一面伺察坐在沙發上的年輕人。
一貫的懶散、閒適。但老太爺太瞭解自己的小孫子了。這不似他以往的作派,在談正經事時,他此時顯得過於安靜。他有心事!蘇老太爺一心三用這麼想着。
“你打算怎麼做?”蘇老太爺的手指在電報上“咄咄”敲了兩下。
年輕人看上去倒也不像走神,接口便道:“不就是想要兇手嗎?那就給他找一個唄!眼下不就有現成的。”
“你指的是曾博文那裏?”
“是!”蘇彥琛手肘往扶手上撐了一下,坐直了身體。
“萬泰影院明是一位姓夏的,但實則是曾家的產業,當晚裏裏外外全有他們的人警衛。那曾博文身邊又有隨行保鏢,要想在那個地方對他動手,單槍匹馬的話不大可能有機會。所以參與此事的,至少兩人以上。再加上中途五六分鐘的斷電和花炮這兩個意外,我看甚至都不用我們推波助瀾,這會兒恐怕都已經有人把張健安被殺的事安在這幫人頭上了。”
實在是沒有比這更妙的巧合了。一場酒會同時兩起刺殺,若非他深諳內情,幾乎也要以爲是同一夥人乾的。
蘇老太爺卻是一臉若有所思。倒不是對孫子的做法有異議,而是想起另一件要緊事來。“現在曾家上下都在急於爭權奪勢,正是人心不穩的時候。這對我們而言或許是個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