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暗夜頌歌[西幻] >第1章 血族盛宴
    1

    “侵略……”

    女教師辛茜婭將這個詞語說出口時,黑板上被她一筆一劃刻下了“侵略”二字。她習慣性用粉筆勾勒出的長長痕跡,令在她身前端坐的黛西聯想到了世界地圖上的普洱勒多大峽谷,那橫亙在法師族與鷹人部落之間,傳說中曾有巫師居住、黢黑的山洞和石壁刻滿魔法符咒,陸續闖入過數支隊伍,但至今無人生還的普洱勒多大峽谷。

    此時,正是年僅六歲的黛西公主開始學習世界地圖,並對其產生濃厚興趣的時候。

    “來,我親愛的小公主,跟我一起讀,侵、略,這叫侵略……”

    辛茜婭黑色連身裙的荷葉邊大裙襬在地面劃過優美的痕跡,眼中卻放出與簡樸素雅的裙裝格格不入的、名爲野心的精光。這種精光,黛西已經在許多吸血鬼眼裏見過。

    “您的父親是血族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王,我們相信,離我族軍隊侵略人族的那一天,不遠了。”

    “什麼是侵略?”

    “掠奪其他種族的領土及財富,對他們做任何您想做的事情,焚燒他們的房屋,奴役他們的子民,吸乾他們的鮮血,屠殺他們的生命……”

    “爲什麼?”那時年紀尚小的黛西,並不知道自己問出這句話的含義。

    “因爲其他生靈的血都只是我們的食物,而人類的血是最美味的,”辛茜婭笑得和藹,“我親愛的小公主,您最愛喝的,也是人類的血。”

    “那我族的軍隊是不是要越過希塔海,橫跨三百公里的史前荒地,再打入人族的熾聖教會腹地?”黛西回憶着世界地圖上人族與血族相隔的那一片名爲希塔海的藍色區域,和人族幾乎無人居住的名爲史前荒地的褐色區域,客觀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我親愛的小公主,您非常聰明,”辛茜婭說,“但您只有長大了,才知道該如何動用最少的力量,取得最顯著的勝利。”

    2

    黛西的血僕是一個名叫喬利雅的十八歲人類女孩,一個比黛西大十二歲的妙齡少女,五官柔美,但黛西一點都不喜歡她。

    因爲她患有某種詭異的名爲失眠症的病症,時常在白天——黛西睡覺的時候,獨坐在太陽底下,或仰望着黛西最討厭的太陽發呆,眼神空洞且可怕;或對着太陽喃喃自語,眼睛裏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興奮。而當她夜晚死氣沉沉地給黛西放血時,她耷拉着雙眼皮和肩膀,眼睛竭力睜開一條細縫,眼下青黑,臉色疲憊消瘦得像個藥石無醫的毒販。

    吸血鬼習慣白天睡覺,而人類原本習慣夜晚睡覺,因此,爲服侍吸血鬼而被迫顛倒作息時間的喬利雅,失眠症似乎情有可原。但作爲世代被血族王室豢養的血僕,從出生起,她的一切習慣都必須爲服侍王室而培養,因無法顛倒作息時間形成的失眠症,自然是不被任何生靈理解的。

    在年幼的黛西眼裏,她就是個行爲詭異的怪人。黛西不願意跟她說話,不願意把自己不要的裙子賞賜給她,甚至在本該第一次嘗試咬破人類的血管、吸人類鮮血的年紀,抗拒吸喬利雅的血,也因此抗拒吸所有人類的血,每天仍然只喝他們用匕首割破手腕,放進杯子裏的血。

    當黛西偷偷和女僕的女兒莎倫,以及莎倫的表弟——鞋匠的兒子羅裏一起種玫瑰,一起在世界地圖上圈圈畫畫,談論着他們以後要怎麼去精靈族的禁地探險,怎麼去極地裏挖掘巨怪骨骼化石時,他們從不會叫上喬利雅。

    與莎倫和羅裏無關,純粹由於黛西不想和她一起玩。可是有一次,喬利雅無意間發現了高貴的黛西公主竟然和身份卑賤的莎倫、羅裏一起拼圖。喬利雅那雙無神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什麼也沒說,低下頭轉身就走了。

    衆所皆知,血族的王理查德從不允許名義上唯一的女兒黛西公主與任何生靈走得近,不然他會處死那些生靈。他說,這都是爲了保護黛西。黛西最初甚至以爲,所有小孩都會被父親這樣管束——即使她漸漸意識到理查德或許並不是她的親生父親。

    因此,當看到喬利雅遠去時,黛西心中第一次慌亂了起來,那種慌亂使得她的眼神無比冰冷:“她要去告訴父王了,我得追上去殺了她。”

    “不,不會的,她只是走了。”莎倫說。

    “她是個怪人,她不會放過我們的。”黛西說。

    “不,她不是怪人,”十一歲的莎倫像大人一樣搖頭說,“她只是想家了。”

    3

    黛西無法理解,喬利雅的家族世世代代都生活在古堡,給王室成員充當血僕,她爲什麼會想家?

    因此黛西一開始覺得莎倫說的是錯的,可在這天夜晚,黛西的那一大片玫瑰花裏,她看見喬利雅呆呆愣愣地坐在白石階梯上,坐在悽清寒涼的月光下,她才知道莎倫說的不算錯。

    喬利雅回頭看她了。她竟然沒有向黛西行屈膝禮,而是用那雙空洞可怕的眼睛盯着她,嘴角的微笑像是乾癟的茄子:“公主,您是來殺我的吧。”

    “是。”黛西直截了當地承認。

    “我希望我死後,能被埋葬在人族……我可以乞求您滿足我這一個願望嗎?”

    “爲什麼?你不屬於那裏。”

    “可是,我聽人說,人族纔是人類的歸屬地,那裏有溫暖的陽光和母親做的美食,有涼爽的海灘、金色的谷地,有……自由。”

    說出這些話時,喬利雅目光悠遠且幸福,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裏了。黛西恍惚明白,她最嚴重的不是失眠症,而且一種由於瘋狂想得到某樣東西卻得不到,整日臆想那樣東西的美好,卻由於現狀最終鬱鬱寡歡的病。

    黛西蹙了眉:“這裏也有你說的一切。”

    “不,這裏沒有自由,”喬利雅說出這句話時,那種心如死灰如沙塵暴般衝黛西席捲而來,“這裏只有理查德王纔有自由。”

    “我也有自由,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黛西高傲地說,並不理會她的絕望。

    “不,我可憐的公主,”喬利雅笑了,“你甚至不知道理查德王對我做過什麼,對我的母親做過什麼,對你小小的已逝的母親同樣做過什麼,對少女們都做過什麼,以及……他想對你做什麼。”

    4

    黛西最終沒有殺死喬利雅,即使那天晚上她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支開了所有僕人,拿起了匕首,蓄好了最大的力量。

    但喬利雅這朵虛弱的、蔫巴的白晶菊,依然沒能活到二十歲。

    當那晚血色的圓月普照大地,而喬利雅渾身赤裸、雙眼死寂地躺在地上,血如玫瑰般在她身下盛放時,目睹了她死亡全程的黛西,想起了那天在玫瑰花園裏,蒼白如水銀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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