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暗夜頌歌[西幻] >第12章 王妃
    “你說什麼?”拜爾特雙眼陰深深地斜視着他。達達安在蒼茫的無望中不知被摧折了多少回,在慘絕人寰的踐踏與摧毀中摸爬滾打一年多,本以爲已然被折斷一身傲骨,唯一的退路便是像乞丐那樣卑微地、沒有尊嚴地爬過來舔亮他的皮鞋,奢求由階下囚升爲他的舔腳奴。之前,達達安已馴順地將一切坦白,並哀求在他說出真相後能讓他做他的奴隸。不想,令人嫌惡的事實竟是達達安至今仍不知死活。

    “我說的自然是事實。”達達安本人卻顯得十分漫不經心,跟看不見自己所處環境似的漫不經心。他滿嘴鬼話,只因在他看來,高處雕鏤着展翼紅瞳蝙蝠圖騰、昭示血族乃至世界至高權力的純銀王座,令全部生靈肅然生敬的血族王座,僅僅是某堆花裏胡哨的糟爛建築,而他就站在這堆糟爛建築下百無聊賴,只好和一堆無所事事的地痞流氓扯談。拜爾特不過是地痞流氓之一。

    地痞流氓之首達達安雙手插兜,舌尖舔了舔後槽牙,活脫脫一副無賴相:“你這老狗,想讓我說什麼?說你之前跟我說的那什麼來着……哦,嫁禍黛西小公主?真不好意思,我給忘了該怎麼說了。”

    “……”老狗?其他貴族吸血鬼們堪稱震撼的注視下,地痞流氓之首爽快道:“咱們今天干脆攤開了說吧,瞞着騙着算什麼事兒。一年多以前,理查德讓我製造慢性殺害高等吸血鬼的藥霧,想要對付的是你吧,老狗?”

    他口中的“真相”正在漸漸彌補黛西無法彌補的漏洞,黛西緩緩放下了提到嗓子眼的心,深呼一口氣,靜靜等待他彌補她犯下的致命錯誤。果然,萬衆矚目下,她聽見達達安繼續對拜爾特說——

    “緊接着你把我給抓了起來。四個多月以前,讓我製造改變外貌的藥水,假冒黛西小公主放走人類的,也是你吧,老狗?”

    “你前幾天又讓我製造可以使高等吸血鬼陷入沉睡的藥水,哦,我現在清楚了,那是用來對付理查德的吧?”

    拜爾特沒有空口反駁他,恢弘的大廳內就再度陷入了凝重的死寂。按照達達安的說辭,拜爾特與理查德分明早有嫌隙,理查德早就想將拜爾特除之而後快,而拜爾特先是假冒黛西、企圖編造她勾結人族的謊言,再是除掉理查德,嫁禍於黛西——當然,原因被默認於爲了得到王座。

    兩方說辭不一,只有證據,確鑿的證據,才能證明某一方說的是真相。

    黛西掐緊黑色蕾絲袖口、已經痛得失去了知覺的手指逐漸鬆開,終於有了自己已經勝券在握的直覺。達達安既然敢這樣編,就一定能拿出相應的證據。她小心謹慎佈下的每一場局,果然都沒有辜負她的期望。

    此時,拜爾特鷹隼似的眼睛死盯着衆目睽睽下胡編亂造的達達安,忽然問:“是誰告訴你這麼說的?米迦列?”

    這麼快就猜到了一切,確實不愧是憑實力登上親王寶座的狠角色。然而達達安的嘴角掛着一如既往的招牌式邪笑,對他的怒意熟視無睹:“誰?不認識。”

    “父親何必這麼急着找出新的替罪羔羊?”拜爾特口中的米迦列就在此時現身於此,他帶來兩隻只剩下殘留物的藥瓶,和幾隻作證的吸血鬼,第一次不用忍受貴族對於低下私生子的鄙棄,“我也不想揭穿您,可我自始至終效忠於王。抱歉,父親,我會向您證明,背叛王永遠是錯誤的決定。”

    “這就是拜爾特親王的私生子?”貴族吸血鬼們低聲議論,“或許他能帶來確鑿的證據吧。”

    貴族中的大部分,內心都是渴盼拜爾特倒臺的。正如黛西所說,扳倒一個擁有實權的親王能使他們獲得的利益,遠遠超過扳倒一個沒有實權與頭腦的傀儡公主能帶來的好處。

    “那麼,請展示你的證明。”阿爾傑向米迦列說。

    米迦列點了點頭,眸中盡是即將揭發親人的傷痛。他舉起手中圓錐形的玻璃瓶,說:“想必大家都已經猜到了,這兩瓶藥水都是父親請達達安先生製造的,其中一瓶是改變外貌的藥水,另一瓶則是使王陷入沉睡的藥水,父親倒了絕大部分給那個血僕,命令她倒入王喝的酒裏。這裏面的殘留物,可以請藥師來鑑定。”

    “而我身後的這幾隻吸血鬼,都是柴里斯達基地的地下組織成員——這是父親隱瞞王成立的地下組織,目的就是集結兵力,妄圖與王室衛隊抗衡,一舉攻下王座。”

    預示着因王座引發、與在場所有貴族休慼相關的可駭血戰即將到來的話語終於被明確說出口,衆吸血鬼心中霎時掀起驚濤駭浪,已然做好奮戰的準備。

    “我已經下達指令,藥師卓格會以最快的速度趕來這裏,一旦藥水鑑定完畢,真兇的身份必定一目瞭然,很快便是清除叛賊的時候。”代表血戰中一大勢力的王室衛隊長阿爾傑凜然開口。

    貴族們越來越嘈雜的喧譁聲中,黛西簡直要抑制不住嘴角象徵着勝利的微笑。忽然,管家安德魯問:“拜爾特親王,我一直相信您對王的絕對忠誠,您爲什麼不解釋一下這整件事情呢?”

    “沒什麼好解釋的,”拜爾特只是嗤笑了一聲,聲音迴盪在整個忽然寂靜的大廳,“我已經將真相公之於衆,黛西和米迦列也已經串通好了栽贓於我。待會兒的血戰,你們將自己選擇自己效忠的一方,誰最後還活着,誰就是史書上所謂史實的撰寫者。”

    “我一直無法理解您與黛西公主之間的矛盾。”安德魯又說。

    “拜爾特不會將他怨恨我、並企圖置我於死地的真相告訴你的,安德魯,”黛西插嘴道,“但父王三個月前告訴我了。”

    “你又打算編什麼?黛西,”拜爾特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她,優雅活動着修長的手指,“沒用了,待會兒我第一個要捏死就是你,第二個纔是米迦列。”

    “插什麼嘴,老狗?”地痞流氓達達安也插嘴道,“我很期待小公主口中的真相。”

    這時許多貴族已經滿不在乎使拜爾特與黛西、甚至是理查德不共戴天的究竟是何種仇怨,拜爾特也對黛西胡編亂造的話不以爲意了,腦中只思索着一會兒該如何讓她死得痛苦點。可黛西接下來扯來當藉口的話,竟無意戳中了他心底最深處被埋葬已久的傷痛。她的話就像是象徵死亡的喪鐘一樣,猛然敲醒了他的頭腦,令他耳鳴目眩、五內俱焚——

    “真相就是,我的母親愛葛妮絲·奧蘿拉·妥睿朵,原本與拜爾特親王關係匪淺,可拜爾特卻將她以最低賤的血僕的身份獻給了父王……她僥倖撐過了父王的摧殘,在她難產而死時,口中仍念着拜爾特親王的名字。而拜爾特親王也後悔至極,九年來一直記恨着父王與害死母親的我。”

    空氣中突然陷入了漫長且詭異的沉默,拜爾特彷彿剛做成的橡膠人那樣一動不動地凝固在那裏。但他與他們關注的重點完全不一樣,銀槍一樣不斷進犯着他的腦海的,僅僅是那個其實並不屬於黛西幼小的母親的名字,那個早在千年前便撞擊了他整個心房的名字。

    當初可疑的一切忽然在剎那間被疏通。許久,拜爾特才終於能夠啓動自己僵硬的嘴巴,彷彿喪失了大部分語言能力一樣口齒不清:“你的母親……叫什麼?”

    即使這個血僕是最高等的吸血鬼,也沒有誰會記得一個低賤血僕的名字,除了她的孩子。

    “愛葛妮絲·奧蘿拉·妥睿朵。”黛西鏗鏘有力地回答,使母親不知真假的全名足以在整個大廳內迴響多遍。

    安德魯沉默過後,忽然說:“我記得妥睿朵小姐,她在死前確實一直念着拜爾特親王的名字。”

    “哈哈哈哈——”壓抑得令人將要窒息的氣氛當中,達達安不合時宜地誇張大笑起來,“我以爲你只是一隻普普通通的老狗,原來你還是一隻給自己戴了頂綠帽的老狗。”

    “不,”拜爾特腦中嗡嗡作響,他強迫自己維持清醒的頭腦,清醒地將事實說出口,“事情不是這樣的。”

    他越說話,情緒就越激動,戰慄不止的身軀活像是風中岌岌可危的枯木:“她不叫愛葛妮絲·奧蘿拉·妥睿朵!愛葛妮絲早就死在了熾聖教會,她殘破的屍首至今仍被我冰封在冰窖裏,她衣裙上的鮮血至今仍散發着刺鼻的香味……愛葛妮絲是我唯一的王妃!而你的母親,是我們的……我們的……”

    “是你們的什麼?”面對不知爲何幾近崩潰的拜爾特,阿爾傑質問。

    然而他的這句話卻像是冰棱一樣,更深地扎痛了拜爾特的內心。拜爾特又陷入了沉默,寒潭死水一般的沉默,瀕臨絕望峭壁的沉默,而沉默的最終結果就是——

    拜爾特精神恍惚地望向阿爾傑和安德魯,以及在場所有希望他伏誅或不希望他伏誅的吸血鬼,最後凝視着與他記憶裏最難忘的容顏逐漸重合的黛西,茫然若失地說:“王是我害的,黛西公主是我嫁禍的,我承認自己的所有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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