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的危機氛圍像是盤繞空氣的細密閃電，唯恐對方朝丹尼下手，柯利福以最迅疾的速度朝丹尼飛去，緊繃的弦被拉扯到了新的頂端。黛西卻是方寸不亂的，她知道斐奧娜只要沒有蠢到無可救藥的地步，就不會再動什麼手腳。
斐奧娜果然也忍住了，沒有再做什麼。
她明白，雖然她可以令手下開戰，頑抗到底，但……一旦她輸了，不但親王之位不保，她還必死無疑。
見柯利福已經將安然無恙的丹尼抱了回來，黛西居高臨下地問斐奧娜：“是誰唆使你這麼做的？”
斐奧娜眼中幽微的驚詫轉瞬即逝，被濃濃的報復欲取而代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再無半分踟躕，黛西轉身張開蝠翼往古堡飛去，上萬士兵如同翻山越嶺的黃沙般緊隨其後。凜冽的風中只餘下她張揚又飽含威嚴的話語悠悠迴盪：“記住，敢觸犯我的權柄，最輕就是你這個下場。”
斐奧娜因憤懣而雙眼佈滿鮮紅血絲，渾身顫抖。
“女王不是真的想搶回那隻貓人，”黛西的背影在視野中已影影綽綽，斐奧娜的副手才同她說，“她是想用您來殺一儆百，昭示她的權威。”
“你也覺得我是個蠢貨？”斐奧娜回過頭衝他吼，“我會不知道她想拿我開刀？”
副手安撫般擁抱住被怒火焚燒了理智的她，卻被斐奧娜猝然推開了，她不甘地撂下狠話：“都給我等着！我決不會放過黛西這個小小年紀心機深沉的小雜種！”
2
黛西精緻的小皮鞋匆匆踩過地牢裏黑魆魆的爛泥時，那個故意恫嚇丹尼的女僕，融爲鮮血蒸發的屍首已經沒了半點動靜。
“她怎麼死了？”看着十字架上被血液浸濡的女僕衣裙，黛西蹙眉問阿爾傑。
“陛下，這並非我的失職，”阿爾傑說，“在抓住她的第一時間，我就束縛了她的行動、搜遍了她的全身，甚至檢查了她的牙齒裏有沒有藏銀。但她本就必死無疑了——她早已將銀用動物生肉裹好，吞進了肚子裏，生肉一消化，她便被銀灼傷死了，可以說一開始就計算好了死亡時間。”
“她的家屬呢？”黛西又問。
“都好好的，我們並未在她的家屬那裏發現任何異常。”阿爾傑回答。
“你先下去。”
等阿爾傑帶領其他衛隊士兵離開，柯利福凝重地說：“陛下，有誰想挑起您和斐奧娜之間的矛盾。他先是將女僕安插進來，打聽到丹尼變成人的消息以後，立即想出對策——挑唆斐奧娜抓男幼童，並煽動她來古堡。緊接着命女僕吞銀，等她將丹尼嚇得跑出來，就能促使斐奧娜水到渠成抓走丹尼。女僕一死，我們想抓住他就難了。”
“我一定會將幕後主使找出來。”凝睇着女僕終生僅剩的凝固在衣裙踅褶上的殘血，黛西說。
3
其實她早在一開始就依稀猜到了幕後主使的身份，但後來十年，她竟一點都沒有抓到那隻吸血鬼的把柄。包括阿爾傑和安德魯，他們都不是真正效忠於她的吸血鬼，他們一旦知道了當年她謀害理查德的實情，都必將與她血戰到底。可他們都不愧是理查德的心腹，他們安不忘危、無隙可乘，無法讓黛西指摘半分，更別說直接下殺手以絕後患。
“如果我還有機會，我會下一盤大棋，一盤用所有隱患的鮮血碰撞出的大棋。屆時，不知你會不會認爲我已經殘忍得面目全非，我變成了一隻爲權勢而殺孽深重的吸血鬼，我的雙手沾滿我的對手與我的信徒的鮮血。”
同柯利福說這段話時，二十二歲的黛西已經長成了人類十三歲左右的模樣。她站在古堡外萬丈懸崖的盡頭，晨曦像橫掃千軍的長劍般刺破藏藍色的天空，曙光使她的銀冠寒芒冷峭，銀冠下她長長的銀髮如雲縷般飛舞，凜風吹起了她銀白長裙的那幾層被微光追隨的淺金裙襬。
她眺望的遠方，遙遠的希塔海的對面，亞力克的軍隊即將化作最狼狽的落水狗，被人類用掃帚無情地驅趕出東荊洲，驅趕出人族那片廣袤得令人敬畏的領土。
“我相信您不會變成您最討厭的模樣。”柯利福說。
“十三年了……我快了。”純銀王座像是被傾注了最可怕的詛咒，被這道詛咒縈繞了十三年，她美好的天真的初心馬上就要被吞噬殆盡。
柯利福凝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未語。盛放的金色曙光籠罩着她，這一刻他感覺到的是深深的敬畏。上千年的貴族生活，他見過太多瑰姿豔逸的美人，但從未見過眼前少女這樣美的生靈。她美得神聖又妖異、美得超脫凡塵，他應當注意到她的美，但此刻他忘卻了一切，令他深深震撼的，僅僅是她那高不可攀又深不見底的孤獨。她不愛人間——沒有什麼使她愛人間，人間總對她太過殘酷。可她以保衛人間爲己任，她在爲所有的殺戮而痛苦，爲自己不得已的冷血而痛苦。他感到敬畏。
靜默了好一陣，他聽見風裏傳來黛西幽微的嘆息聲：“人族已經強大到了我們無法想象的地步……亞力克現在只不過是爲他那可悲的自尊心負隅頑抗，他很快就要被趕回血族了。之後……你說，人族的戰火會蔓延至此嗎？”
“就算他們來了，您也一定能阻止。您一定有機會。”柯利福再一次強調。
黛西轉過身注視着他，目光悠遠又哀傷：“十年前，我在精靈族的許願樹下看到了未來。”
柯利福緩緩收斂了眸中的驚異，說：“您看到了什麼？”
“精靈王子被推入禁地，丹尼拼死關閉地獄大門，而我的未來……是米迦列坐在純銀王座上，宣佈我已死的消息。”
“我不會讓他坐上純銀王座的。”柯利福聲音堅定，猶如凜冬裏不倒的頑石。
黛西現在還領會不到他這句話那樣沉重的分量。多年以後，每每回想起這時嚴肅而決絕的柯利福，回想起這時輕寒的風與冷冽的晨光，她總心如刀割。
4
十一月的夜晚，月光格外清冷，照常前往新兵訓練營的路上，飛掠過一處樹叢，黛西起初並未表現出任何異常。
“她沒有發現我們。”當她飛遠以後，說出這句話的生靈心情有點低落。
“我們很難被發現。”而另一位生靈這樣說，語氣同往常般平穩。
正要離開這片暫時藉以藏匿的樹叢，四周的溫度似乎驟降，一把匕首在他們身後反射出幽幽寒光。等他們同時回過頭，已經看不到她的蹤影了。
飛出樹叢的黛西，朝埋伏在樹叢外的衛隊士兵吩咐：“你們先去訓練營。”
樹叢下，伊薩克說：“我感覺到她剛剛來了，見到了我們，又走了。”
“她會來見我們的。”雅格布話音剛落，黛西立即出現在他們身前，速度快得連他們都難以看清。
“你的五感非常敏銳，速度非常快，是你這個年齡的其他高等吸血鬼遠遠不及的，”雅格布毫不吝嗇地誇讚，“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就被你發現了。”
黛西問：“怎麼就你們兩個來了血族，不怕被其他吸血鬼發現嗎？”
“放心！我們現在有樹靈相伴。”一見到她就喜悅起來的伊薩克，向她攤開了手心，那裏靜靜地躺着一顆水晶球，裏面養了一縷靈，靈彷彿淡綠的煙霧般在球內飄啊飄。
“這是幫助你們藏匿的靈？”黛西看着水晶球，眼眸晶亮，閃耀着這縷樹靈的熒光。
“是的！”伊薩克說接下來這句話時，笑得很甜很甜，白皙的臉蛋紅得宛若雲霞，多了些比兒時濃郁很多的情愫，“剛剛遠遠地看到了你，我才把它收了起來。”本來以爲你還是沒有發現我，沒想到，你來了！
黛西朝他笑了笑，說：“森林老人這些年還好嗎？”
完全出乎意料的是，她這話剛一問出口，雙胞胎兄弟臉上的笑容全都僵硬了。
黛西以爲是因爲森林老人的身體每況愈下，於是歉疚地說：“抱歉。”
“不用道歉，”雅格布垂眸，“不是你的錯。”
黛西看着他，不知該說些什麼，就聽到伊薩克解釋：“我們和盧克爺爺鬧矛盾了。”
“怎麼了？”黛西有點驚訝，畢竟森林老人已經那樣蒼老，他們明明是很懂事的孩子，怎麼會和一位步履蹣跚的老人鬧矛盾？
沉默了一陣，又是伊薩克回答了她，回憶起那天潑灑進安逸繭的餘暉時，淚光在他美麗的綠眸中搖曳：“盧克爺爺之前已經神志不清了，半夢半醒間，他流着淚，告訴我們……在我們小時候，母后即將化爲暗黑精靈……他只能殺了她。”
“就是因爲對我們的虧欠，他才那樣照顧我們。”雅格布微低着頭，語氣無波無瀾。
“我相信盧克爺爺是真心愛我們的，”伊薩克扭頭看着雅格布，忽然說，“只是……我還沒有準備好原諒他。”
雅格布不再說話。黛西趕忙轉移了話題：“你們是來找伊恩的吧，有消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