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綿亙數十里的妥斯里山脈在熊熊烈焰中將悉數焚爲灰燼。黛西和帕特里克佇立於火焰上空,凝重地俯視着下方望不到頭的無垠火海。
無邊無沿的火海並不只在血族燃起,獸人族、甚至是西半球的法師族,都被囚禁在擴張的火的海洋中。數百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形爲火焰的魔鬼猖獗肆虐。
黛西恍惚發覺,那已墜毀在血族領地的許多架戰鬥機,和有可能墜毀在其他兩族的,就像是神明爲懲罰人間而降下的罪惡的火種。她說:“大地經不起這樣的摧殘。”
“要是能下一場雨該多好啊。”帕特里克仰頭望着茫無邊際的晴空。
黛西忽然想到了什麼,沉吟:“對,全世界都應該下一場大雨。”
帕特里克沒有明瞭她的意思,但隨即另一件事轉移了他的注意力:“醫師來了。”
“讓她給傷員們救治。”精簡地說完這句,黛西便立刻往古堡的方向飛去。
帕特里克追上她:“可您……”
“我沒有什麼事,”只是手臂和蝠翼受了點傷而已,比其他傷員的輕太多了。況且,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第一次轟炸也許結束了,那些傭兵需要你來安置,你快過去吧。”
離開妥斯里山脈已有幾公里,黛西遠遠地望向衛隊新兵在聚居地外圍佈下的防線。其實士兵們全部隱蔽在山林裏,她看不到什麼,只是清楚他們所處的位置。她發現,這道防線上同樣燃起了兩場大火,兩片火海融合成一片,給這道防線打破了一個無法彌補的缺口。
就是這個時候……黛西猛然間看到,西北方的天穹之上,竟有兩個黑點以極快的速度向古堡移動。
——那顯然是被派去轟炸貴族封地的戰鬥機,但不知爲何,駕駛員居然調轉了方向,前來轟炸古堡了。
如果說是這兩架戰鬥機將西北方的貴族封地全部轟炸完以後,接手了轟炸古堡的任務,黛西覺得不夠現實。畢竟西北方向離古堡較近的是米迦列的法爾莊園,他的實力不可能這麼弱,連兩架戰鬥機都摧毀不了。
那麼,就很有可能是米迦列使了什麼手段。
一而再再而三地使手段。
黛西和跟在她身旁保護她的衛隊士兵們都遙遠地望見,西北方聚居地外圍的防線處,一張足以捕獲戰鬥機的天羅地網向蒼穹撒去,無數個衛隊新兵就是織成這張大網的密密麻麻的繩結,他們孤注一擲而又衆志成城。
很快,兩架戰鬥機接連墜毀引發的爆炸再次毀掉了大片森林,觸目驚心的火焰即將蔓延至聚居地。黛西閉了閉眼。沒有誰比她更清楚,這兩架戰鬥機又殺死了她手底下多少保家衛國的戰士。
她同身旁某隻吸血鬼吩咐:“去找偵察隊長,讓她加派偵察兵調查西北方發生的事,尤其注意米迦列的動向,但必須極其小心。”
那隻吸血鬼領命,便飛去了衛隊新兵中少部分高等吸血鬼和大部分中低等吸血鬼集合的地點。
“陛下!”
黛西剛飛進防線以內,就聽見身後某隻吸血鬼喊她的聲音。他看上去已經迫切地追了她許久,神情哀傷。
“我們清點了海岸線的傷員……醫師最終沒能救下衛隊長。”
黛西定定地看着他,腦海中不斷迴響着這句話,久久不語。阿爾傑也死了。爲了保衛血族,爲了不讓外敵越過海岸線,他在人類的炮彈之下戰死了。
她的眸光微不可察地晃動,良久,終於沉重地說出話來:“衛隊長沒有妻兒,他將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血族,他的後事應當按照公爵的隆重程度舉辦,他的家屬也應當得到王室最誠摯的敬重和庇佑。”
2
古堡西北部的某個打開的窗臺前,黛西找到了丹尼,他正靜靜地望着遠方森林的漫天火光。天空湛藍得像是他漂亮的眼睛,卻被瀰漫的灰黑色濃煙侵蝕。
聽見她的腳步聲,丹尼緩緩轉過身,想要開口說話,卻在看到她的第一眼,發現:“姐姐……你受傷了。”
“我有事情找你。”黛西說。
丹尼沒等她說完,便不暇思索地找女僕喚來醫師,緊接着找到一把匕首和一隻純金高腳杯,解開左手手腕的繃帶,用匕首割開了手腕上因爲多年取血而一直沒有完全癒合的傷口。
鮮血一滴滴淌進高腳杯,猶如晚霞下掉落的玫瑰花瓣。黛西說:“醫師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們應該暫時不會來。”
“有什麼更重要的事情?”
黛西卻在此刻沉默了,丹尼緩緩垂下眼簾:“姐姐,你從來不讓任何生靈告訴我,血族正在承受怎樣的災難。可我聽到了聲音,也看到了眼前的場景。”
“你害怕嗎?”黛西問。
丹尼將盛好血的純金高腳杯遞給她,隨意地將繃帶纏上,又轉身面向窗外。西北方的天空下,瘋狂蔓延的灰黑色煙霧像是惡魔伸上天堂的手掌。他說:“不怕,但我也想做些什麼。”
黛西正仰頭喝血,強忍着血裏強烈的光明能量給自己的身體帶來的劇痛。她死死捏住高腳杯,防止它從顫抖的指尖滑落,在地板上發出脆響讓丹尼察覺出什麼。她看不到背對着她的丹尼目光裏攙雜的頹喪和悲傷:“姐姐……你是不是覺得我什麼也做不了?”
除了在他還是一隻不怎麼記事的小貓的時候,黛西並不會當着他的面喝他的血,因此丹尼沒有發現她每次都在隱忍痛苦,更沒有發現自己血液的異常。
並未如願聽見她的迴應,丹尼一陣默然,接着說:“我其實一早就察覺到了,從所有吸血鬼臉上察覺到了,我們正面臨着巨大的危險。但我從沒有爲血族付出過什麼。”
他心中頹唐:“我的確是最沒用的王子。”
黛西平復着五臟六腑被煅燒般的痛楚,盡力語氣平靜地安慰他:“怎麼會?你現在還小,必須先學習完,才能和我一起做事情。”
“可是你九歲的時候就需要處理全部事情了,”丹尼轉過身,看向她的目光帶着哀傷、自卑和希冀,“我只是想幫你分擔,只是想……保護血族。”
他小心翼翼地提出請求:“我可以做些什麼嗎?姐姐。”
黛西努力朝他微笑:“當然能。”
她也走到窗邊,和他並肩遙望着血族四起的大火,說:“我們來祈禱吧,祈禱下一場大雨,讓世界上的所有戰火都熄滅,讓植被茁壯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