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暗夜頌歌[西幻] >第58章 幻境2:逃避與面對
    西元1839年,理查德找回黛西的強烈慾望終於被垂垂流逝的光陰消磨。她陪伴在他身旁的時光僅僅多少年?對吸血鬼來說轉瞬即逝的八年,他卻找尋了她四十二年。他想,他或許應該像曾經對待他同父異母的妹妹法維奧拉那樣,帶着那些無法磨滅的回憶遺棄黛西。

    但這時,塞西爾伯爵重新提起了黛西公主失蹤一事,並表示他已經有了頭緒。他同理查德說的是,他從對過往的反覆回顧中,得知了四十二年前,在普洱勒多大峽谷的魔法烈焰中,有三隻綠精靈和一隻雜種高等吸血鬼飛落懸崖,此後再也不見蹤影。他派出手下在普洱勒多大峽谷潛伏了五個月,終於確定那兩位年輕的精靈王子依舊住在峽谷內,而年邁的森林老人按理來說已經老死,至於那一隻再未露面的女吸血鬼,塞西爾說,他懷疑那就是由於喝下魔法藥水而改變容貌的黛西公主。

    塞西爾伯爵原本並非貴族,甚至並非吸血鬼,他是在接受最高等吸血鬼的初擁儀式以後,由人類轉變成的吸血鬼。這樣一隻吸血鬼即使是高等吸血鬼,在血族也極不受待見,更不可能成爲貴族。但塞西爾伯爵是個例外,他是一位天才,僅三十年的出謀獻策、奔走效力便取得了理查德王的信任。由於他對於權勢的熱衷,這十年來,理查德王甚至有將他從伯爵提拔爲公爵的傾向。

    這一次,就是因爲塞西爾伯爵的提醒,vimpur星球的焦點瞬間凝聚在普洱勒多大峽谷之上。儘管絕大多數進入普洱勒多大峽谷的生靈有去無回,但早已一手遮天的理查德王僅一聲令下,立即有數不清的生靈接踵而至。爲了獲得理查德王賜予的權勢或財富,他們甘願來普洱勒多大峽谷赴死。

    那時正是午夜,伊薩克陡然從睡夢中驚醒,在發現理查德下令徹底搜查這裏的每一個山洞後,他叫醒了黛西和雅格布,三個少年少女匆忙收拾東西往峽谷外飛去。暗夜中,黛西回過頭,看見後方如潮水般翻涌而至的一大羣密密麻麻的黑點,那是前來搜尋她的法師、獸人和吸血鬼。

    西元1843年,這是三位少年少女離開普洱勒多大峽谷、四處逃亡的第四年。這四年間,他們也曾想方設法弄來改變外貌的魔法藥水,但那些魔法藥水自然沒有達達安給的藥水效果好,它們僅維持了兩三個月便失去了作用。

    如今,他們躲藏在一座廢棄的獅人堡裏,依靠時不時出去採集野花過活。大雨連綿,雨滴浸溼了黛西戴在頭上的紗巾。就在雨水與泥土腐朽的氣息中,伊薩克第無數次呼喚她和他們一起逃離,尋找下一處落腳點。

    在伊薩克規劃的路線中,他們要沿着獅人堡棋佈星羅的布羅斯城邊緣行進一段路,而後跨越黑威索特盆地周圍的高山,再穿過美羅河中下游平原,飛向大海中的某一座孤島。伊薩克說:“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繞開周圍所有危險的生靈。”

    雨中開滿細小野花的草地裏,黛西步履沉重,在長久的沉思過後終於稍稍提起了一點精神,和伊薩克、雅格布冒着大雨飛到了黑威索特盆地周圍的高山上。在翻山越嶺的過程中,下定決心的黛西忽地朝伊薩克和雅格布開口:“我叫黛西·卡帕多西亞。”

    靜默良久後,伊薩克低聲說:“我一直都知道。”

    雅格布雖然沒有說話,但他也知道她的名字,儘管黛西在此之前從未同他們提起過,但逃亡的這一路,他們已經聽過這個名字無數次,他早就猜到了這個名字指的是誰。

    黛西就在此時對伊薩克發起了攻擊,毫無防備的伊薩克被重擊了耳後的頸部,昏迷過去。雅格布只是接住了從空中掉落的伊薩克,並未表現出任何異常,於是黛西知道她賭對了。

    黛西說:“再見。”

    雅格布說:“我們會過得很好,也希望你過得很好,再見,黛西公主。”

    轉身飛回已被獸人包圍的獅人堡之時,黛西的眼淚就要掉落下來,但立即被雨水衝散了。伊薩克一定不會同意她回到古堡,可如果讓他們一直帶着她逃亡,根本維持不了多久,她已經厭倦了這樣朝不保夕的生活,更厭惡了拖累他們的自己。

    從獅人堡被帶回古堡時,大雨終於停歇。黛西渾身被雨水淋得溼透,又被半空的風吹得幹了些許,看起來寒酸落魄。就是在這樣狼狽不堪的情況下,她被強摁着跪在古堡大廳中央,接受所有貴族吸血鬼或鄙夷或嘲笑的目光洗禮。

    黛西徐徐擡起頭,望着高高坐在王座上、代表着vimpur星球一切至高無上權力的理查德。她知道,他就是想見見她離開他以後流亡多年的慘狀,而他也如願見到了。

    理查德的臉上有着一抹極爲刺眼的譏笑,這在黛西的意料之中。她聽見他說:“寶貝,歡迎回家。”

    一種決絕的氣息如蠶絲般將她渾身包裹得密不透風,她全然隔絕了外界,也毫無留戀地隔絕了他。靜默了一會兒後,黛西淡漠地開口:“這不是我的家。”

    一旁,貴族們幸災樂禍地看着好戲。理查德的手指有規律地一下下敲擊在純銀王座上,面帶慈愛的微笑,問:“哪裏纔是你的家呢?我的寶貝。”

    黛西沒有回答,她覺得自己沒有家,除了那兩個朋友,整個世界都是她的死敵——這並不是她的臆想,她逃亡在外的這四年,世界確實是這樣對待她的。而理查德說:“那兩個精靈小子在的地方,纔是你的家嗎?”

    黛西呼吸凝滯了一瞬,說:“和他們沒有關係。”

    理查德又露出了那樣慈愛的微笑,和藹地對她說:“可我偏要抓住他們,然後讓他們生不如死。”

    黛西剎那間掙脫了衛隊士兵的束縛,目眥欲裂地衝向理查德。可這時的她不過是一個脆弱的女孩,怎麼可能敵得過那麼多衛隊士兵?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她就被士兵們用蠻力拖了回來,更加屈辱地跪在王座下方。她一邊豁出性命似的掙扎,一邊用仇恨滿溢的猩紅雙目死死瞪着理查德:“你要是敢動他們,我就是死也會和你同歸於盡!”

    幾聲震耳欲聾的脆響,她隱約意識到這是拜爾特親王狠狠甩了她幾巴掌。她被打得眼前天昏地暗,頭腦神志不清,口中血流不止。

    大廳在持續半晌的死寂過後,倏地如同鍋裏的水一般沸騰了起來。理查德的語氣沒有什麼起伏:“拜爾特,只此一次,下不爲例。”

    拜爾特活動了一下手腕,隨後接過身旁貴族遞上來的手帕擦拭手掌。他沒怎麼將理查德這句不輕不重的話放在心上,只隨口應了一聲:“遵命,陛下。”

    黛西的頭腦昏昏沉沉了不知多久,貴族們刺耳的議論聲在她腦海裏悉數化成了屍堆裏蒼蠅的嗡嗡叫,她不勝其煩。但就在這時,她恍惚聽見了一道清冽如溪澗的嗓音,他的嗓音實在太過悅耳動聽,動聽得彷彿在她耳邊潺潺流淌。可她聽不清楚,他說話的內容是:“陛下,請允許我爲您分憂。”

    “你想做什麼?”這是理查德的聲音。

    “我雖然沒有什麼才華,但我學過幾年心理學,或許能處理好公主的心理問題。”

    其實在場的吸血鬼心中都十分清楚,“沒有什麼才華”是這位天才多麼自謙的話語。理查德暫時沒有作聲,於是那些由於塞西爾日漸得勢而心生妒忌的貴族紛紛開口了。

    “塞西爾伯爵還真是熱衷於爲王分憂,不僅在軍事和政事上如此,就連在家事上也是如此。”

    “請容許我冒昧地請問塞西爾伯爵,您打算如何改變黛西公主對王的態度呢?即使您向來足智多謀,我也並不認爲黛西公主的心理能夠在短期內調整好。”

    “我倒是有一個較爲靠譜的計劃。你們看,塞西爾伯爵和黛西公主,一個比一個貌美,想必最符合實際的,便是伯爵用美色引誘公主就範了。”

    這句看似是玩笑話、實際帶有侮辱意味的話語一說出口,立即引發了那些貴族的鬨堂大笑。

    但塞西爾對此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悅,或者說,他從不在意他們的任何刁難與讚美。面對他們在他和理查德之間顯明的挑撥離間,塞西爾只是淡然道:“如果黛西公主下一次見到各位之時,依然這樣不懂分寸,就請王換掉我這位不合格的心理醫生。”

    黛西不知道這件事情的結果如何,只知道在她頭腦清醒以後,連續幾日,她每日抑鬱寡歡,打翻了女僕送來的無數杯血,滴血未進。她只是整天整天地站在窗前,凝望着暗無天日的血族,暗無天日的大地。

    理查德從沒有來看過她,或許他並不想見到或瘋瘋癲癲或如同木雕泥塑般魂不守舍的她。這對黛西來說是唯一的好事。就在她臉上的傷被治好的第二天,她在女僕的苦苦哀求下緩步走進了一間鋼琴房。

    這天夜晚,血月又一次浮現,她如往常一般呆呆地站在鋼琴房的窗前,卻全然沒有注意到籠在淡薄血色光輝中的血族,她望着窗外,卻不知在凝望什麼。

    鋼琴房精緻華美的大門被輕輕推開,聲響在寂靜的夜晚如此突兀又悠揚。她扭頭望去,正望見一輪妖冶血月下,塞西爾展開的蝠翼瑰麗得那樣驚心動魄,金絲邊眼鏡反射出絲絲溫煦月光。

    他的微笑極溫柔,彎腰向她行了一個標準的紳士禮:“我的公主殿下,我是您的音樂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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