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暗夜頌歌[西幻] >第60章 幻境4:境中境1
    塞西爾又披戴着午夜銀白的月光離開了,可他的音符和話語似乎仍化爲無形無色的魔法符咒,千絲萬縷纏繞着黛西。坐在鋼琴室沉思至曙光降臨後,黛西無論如何也無法安然入夢。

    失眠的煎熬其實並不只在這時縈繞着她,而已經尾隨了她很久很久。在她見到名爲戰爭的熔岩裏,那些被熔化了半身、苦苦求救的生靈之後,她便再也睡不着了。每一個失意的白晝,狹窄的陰暗的棺木內,生靈們號哭的聲音都似乎翻山越嶺鑽入了她的耳朵。之前在塞西爾的琴聲和安神藥作用下,她的失眠症好了一些,但現在,好像一切都不管用了。

    棺蓋與棺身摩擦的聲音兀然傳入黛西耳中,有誰在挪動她的棺材蓋!一抹白日的驚悚的光亮刺進她微睜的眼睛內,黛西恐懼地縮到一角,看清楚掀開她棺材蓋的是爛醉如泥的理查德。

    “寶貝……”他的目光炙熱得如野火般灼灼燃燒,和藹又詭異地朝她笑。

    黛西睜大的雙眼乾澀刺痛,赤色血絲如蛛網般蔓延,她看見理查德炭火般的眼睛彷彿正將她捆綁在十字架上向死焚燒,他的手掌幽幽朝她伸來,他的嗓音沙啞:“寶貝……”

    黛西拼命躲開他的手衝出棺材,卻被他拽住了胳膊,他揪住她的頭髮根部,將她的腦袋狠狠砸在棺木一角,好幾聲撞擊的巨響過後,暗紅的血濺到他臉上,他才終於露出一抹血腥殘忍的笑。

    現在,你總算能乖一點了吧……我的寶貝?

    劇烈的疼痛和頭暈目眩中,黛西隱隱察覺到理查德渾身濃烈的酒氣正向她靠近,這種氣息使她幾欲嘔吐。在他即將觸碰到她的那一刻,她的絕望和崩潰化成的暴雨從未如此滂沱。她躲開了他伸向她臉頰的手,豁出性命似的衝向打開的房門外,在那裏,一團獨屬於白晝的亮光正耀眼奪目。

    但,她的速度怎麼可能快得過理查德?

    他再一次拽住她的手臂,另一手將門轟地摔上,就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將她如木偶般提起釘在門後。他猩紅雙目中的兇光像是岩漿,流動中燙傷了她:“你爲什麼要離開我?”

    黛西被他掐得一個字也吐不出。她在恍恍惚惚中,斷定理查德因爲醉酒,遵從了自己內心最真實最強烈的想法,跑來殺她,他想殺死她……

    “你爲什麼……要離開我……”一字一句重複這句話時,理查德的悲痛卻好像濃郁到化不開,好像三月拂曉時彌散的晨霧,好像他的心酸都一絲絲一縷縷飄進了每一個不爲人知的牆角。

    他只有這一個女兒,他的寶貝……過去四十六年,每每想到她的不辭而別,即使他身坐純銀王座,即使世界匍匐在他的腳下,他也只覺得自己煢煢孤立,一無所有。

    可是,有誰知道呢?

    黛西的淚水流淌進血痕裏,不知是生理性流淚,還是由於被理查德漫溢的哀傷感染,晶亮的痕跡劃過她的臉頰,最終滴落在理查德的手臂上,像是幾朵小小的透明雨花。

    理查德悲慟的情緒終於緩緩凝滯,像是凝固了的濃霧,天地間一片寂寥。他鬆開掐住她脖子的手,而後如同任何醉鬼那樣,躺到地上喃喃自語,不知道在傾訴什麼令他心碎的夢囈。

    黛西摔落在地,怎麼也抑制不住地垂頭痛哭了幾聲。她緩緩止住哭泣,讓女僕叫來安德魯,把理查德擡回寢殿。經過她身旁時,安德魯行禮道:“公主殿下,我立刻讓僕人爲您喚來醫師。”

    黛西沒有聽他說話,只是第無數次板滯地走到窗前,化成一尊不會動彈的石雕。接下來的半日裏,她的世界第無數次歸於虛無。

    她不知道醫師是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她額頭上的傷口是如何被處理的。她望着遠方湛藍色的天際,忽覺白日與黑暗無異,巨大的金絲籠由天穹嚴絲合縫地罩下,圍困了整個扭曲狂歡中的血族,和整顆死氣沉沉的vimpur星球。

    她有什麼資本擔憂世界、擔憂戰爭裏那些家破人亡的生靈呢?就因爲她的父親是發動侵略戰爭的血族帝王嗎?可她什麼也不是,她只是被困在金絲籠裏的一架骷髏,一具行屍走肉。

    天際終於浮現出那一抹爛漫的霞光,察覺到這一點的黛西下意識挪動了腳步,而後便沒有再停下。她連睡裙也沒有換下,頭髮也沒有梳,就走向了鋼琴室。在那一架鋼琴旁,在溫熱的金色餘暉中,她如同潛意識縮起來取暖的小孩,無措地抱住了膝蓋。

    出乎意料又令她安慰的是,塞西爾這次來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早。他像是隻在暗夜現身的天使,爲了她,降臨在薄暮,降臨在她需要藏進餘暉裏取暖的時候。

    塞西爾小心翼翼地將她擁入懷中,就像擁住一個脆弱的玻璃娃娃。他垂下眼眸,脣貼在她的髮絲上,說:“我的小公主,我好心疼。”

    聽見黛西再也不需要忍耐的哭聲,他的右手像安撫受傷的小貓那樣一下一下順她的後背:“以後,我保護你,我的小公主。”

    不知哭了多久,黛西將眼淚全蹭在他的衣服上,纔好不容易止住哭泣。她擡起頭,用浸了露珠般溼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塞西爾,你說過,我可以對你有全部的信任,我知道你不會告訴我你在做什麼,但是……你可以告訴我,你會對付理查德嗎?”

    塞西爾如願撫摸着她的眼睛,緩緩笑了:“我可以爲了你,對付理查德。”

    凝望着他深淵般空洞沉寂的雙眸,黛西無端產生了一種如臨深淵的恐懼,卻又沉溺於他的溫文儒雅中,不願回頭。她天真地問他:“需要多少年,你纔可以帶我走,不被理查德找到?”

    “如果我說,我現在就可以帶你走,你願意和我走嗎?”

    當塞西爾說這句話的時候,黛西的那種如臨深淵的感覺愈發強烈,幾乎令她喘不過氣來,她感到極度壓抑,感到窒息。可是,再也沒有比待在古堡更差的選擇了。她回答:“我願意。”

    塞西爾的笑十分愉悅,黛西卻莫名像被森然密林中的野獸盯住那樣顫慄起來。她看見他擡手,打了一個響指。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可黛西竟有一種世界在這一瞬間斗轉星移的直覺。

    她告訴自己,這是錯覺,塞西爾只是像上次那樣,讓眼線全部消失了而已。

    “我們走,我的小公主。”塞西爾低頭深吻了她,而後將她公主抱起,“我忘了告訴你,如果你選擇和我走的話,你以後只屬於我了,記住,永遠也不能離開我。”

    他抱着她走到鋼琴室門外,慢條斯理地強調:“永遠,都不能。”

    毫無預兆被吻的黛西在回過神來以後,一方面因爲明確了塞西爾對她的想法而感到開心,另一方面又由於他病態的佔有慾而感到陰森可怖,這兩種毫無交集的情感詭異地同時出現,黛西強迫自己忽略後者,而後抱緊塞西爾的脖頸,脣貼在他耳畔,告訴他:“我願意。”

    塞西爾脣角帶着笑,抱着她徑直往西南方飛去。黛西看見,他的身後,無數吸血鬼在不知凡幾的廝殺中,鮮血染紅了古堡灰白的石牆。而他們的身後,最後一點晚霞正綻放着它盛大的殘瓣,壯麗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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