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卿雲有點不安，扯了扯白無的手臂，“白叔，要不我們去買點賀禮吧。”
提醒他們沒帶賀禮的人被黎卿雲的認真給逗笑了，“這位小公子，你不會以爲隨便買點什麼東西都能送給聖上吧。大家準備的賀禮可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寶，能讓所有人都大開眼界。”
黎卿雲心道那完了，他是壓根就沒有眼界可言。
白無握了握黎卿雲的手，“無妨，皇上總不會把你趕出去。”
黎卿雲並沒有覺得被安慰到，他被白無牽着往裏走，心裏越發忐忑起來。
羣臣的到來，讓平日裏肅靜的宮殿也熱鬧起來，有小太監引着衆人們進入大殿。皇帝沒有來，宴席也還未擺，大家坐在一起聊天。
因爲有內眷，女人們湊在一起格外的熱鬧，聊着家裏爲節日準備的特色喫食，新買的首飾樣式，笑聲一片。
唯有白無和黎卿雲單獨坐在一處，只是彼此說着話。
有小太監過來斟茶，熱氣飄起來，黎卿雲嗅了嗅，“好香。”
白無將茶盞遞到他手裏，“喜歡喝茶？”
黎卿雲搖頭，“我沒喝過。”
白無不愛茶，府上也鮮少會煮茶來喝，黎卿雲以往顛沛流離，沒喝過茶也就算了，在他府上住了有月餘，居然還沒喝過茶，未免說不過去。
白無忽然發現，自己對小孩實在是不夠好。
“有點澀。”黎卿雲小口抿了熱茶，認真品味着，“有點花香。”
“是花茶。”白無垂眼看着黎卿雲捧着茶杯，又仔細的抿了口，脣瓣上沾着水漬，亮晶晶的。
喝了幾口，黎卿雲覺得有點上癮。白無連着給他倒了三杯後，不許他再喝了，否則一會兒就喫不下東西了。
衆人等了大約半柱香的時間，皇帝終於來了。
簡短的寒暄了幾句，大臣們開始供奉賀禮。
“吏部尚書賀仁，獻龍鳳呈祥和田玉屏風一扇！”
“威武將軍李尚協，獻福祿萬壽瓶一對！”
“太傅張曦，獻雕龍端硯一方！”
……
黎卿雲衣袖下的手緊張的攥了起來。這些東西他聽都沒聽過，但用腳趾想都是上好的寶物。
周公公尖細的嗓音唸了許久，纔將賀禮清單唸完。
然後，大殿裏安靜無聲，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在了白無身上。
周公公清了清嗓子，“白將軍，您的賀禮呢？”
白無剛站起身，身邊的黎卿雲忽然道：“我就是賀禮。”
衆人皆是一驚，看向白無的顏色變了變。
黎卿雲又道：“賀禮便是我的一道卦。”
白無面色微變。
滿朝大臣又是神色一震。
傳言這位的卦可是救了聖駕的，今天竟然有機會開眼，看到高人算卦了嗎？
經過蛇妖一事，皇帝對黎卿雲也算是青睞有加，好性子的問：“說來朕聽聽。”
黎卿雲起身，想要走到大殿中央去，結果被桌腿絆了一下，差點撲倒地上，幸虧有白無抓住了他的手臂。
有人低聲的笑了起來，皇帝也是面上帶了笑，開恩道：“你就站在原處講吧。”
“多謝皇上。”黎卿雲雙手交握在身前，端正的站好，“貧道昨夜子時感觀天象……”
白無倒是不知，這星象，還能感觀的。他又好氣又無奈，黎卿雲這一開口，他就知道這卦，不過是隨口胡編的奉承話罷了。
“……鳳凰星式微，代表皇上已經平安度過此劫。若貧道沒有算錯，皇上近日身體應是越發爽利，龍體無恙，山河便無恙。皇上定能夠萬壽無疆。”
衆位大臣聽着聽着，臉上的期待都漸漸變成了不屑，甚至有些譏諷。
還以爲能聽到什麼先見之明，原來也不過是阿諛奉承罷了。憑一張嘴，就想抵過他們價值萬金的賀禮，有人不服了。
“皇上，恕老臣見識淺薄，只聽說過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星宿，還從未聽過鳳凰星宿。何況昨日夜裏天色陰沉，如何得見星辰”
這些漏洞黎卿雲在開口之前都想過，當即不服氣道：“這位大人，貧道算命全是憑心所感，我感應到的，當然和你們看到的星宿不一樣。”
黎卿雲說着，睜開了一直合着的眼瞼，露出灰白色的雙瞳，“陰天又怎麼樣，對我來說沒有差別。”
衆人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眼眸。尋常的瞎子，眼球多是凹陷殘缺，看起來多少有些可怖，但黎卿雲這雙眼眸，雖然無神，卻一點都不醜，反而帶了些驚豔的美感。
見到衆人驚豔的神色，白無皺了皺眉。
“小公子這卦，微臣聽起來似乎與剛纔大家的賀詞也無二致，好像也沒有什麼價值，白將軍這是捨不得拿出更好的賀禮了？”
黎卿雲心思轉得飛快，白無府上的生活對他來講是很好了，但這些日子，他也聽下人抱怨過，說府上的日子過得還不如普通的大戶人家，皇帝的封賞也一直不兌現。
“你不要胡說！”黎卿雲不服氣的反駁，“我這卦，可是白叔、白將軍府上最拿值錢的賀禮了！”
那人果然着了黎卿雲的道，立刻譏諷道：“小公子玩笑了，堂堂鎮國大將軍，怎會如此寒酸？”
皇帝聽到這裏面色微沉，“愛卿這是在提醒朕還未將封賞送到白將軍府上？”
那人顯然愣住了。
白無拒絕賜婚而惹得皇上不悅，這件事人人知曉，但因此對鎮國將軍的封賞一直沒有兌現，因爲白無平時鮮少與人來往，這件事倒是沒幾個人知道。
白無站起身，鎮靜自若道：“末將並無此意。”
皇帝破有深意的看着白無，忽然笑道：“愛卿們送的賀禮朕都喜歡，白將軍也不必費心於此，爲朕開疆拓土，纔是最好的賀禮。”
白無垂下眼，竟是沒有應聲，一時間整個大殿的氣氛都沉了下去。
黎卿雲在下面偷偷的拉了拉白無的袖子。
“開疆拓土乃是末將職責，不敢稱賀禮。”白無道。
雖然是句硬邦邦的話，但終歸是讓僵住的氣氛緩和了些。
衆臣之中有打圓場的人連忙跟着說：“白將軍果然有氣魄。”
黎卿雲見狀，緩緩的撅起了嘴，“皇上，我的賀禮不好嗎？”
他年紀小，長得嫩，這麼軟軟糯糯的一撒嬌，皇帝剛纔那點不悅消了不少，哈哈笑道：“好，好，愛卿剛纔那一卦，深得朕歡心。”
皇帝話一出口，所有人又是臉色各異。
黎卿雲不過是一介平民，皇帝竟然叫他“愛卿”。
皇帝也是一時口誤，但他金口玉言，既然說了，就不能悔改。皇帝沉吟片刻，“黎愛卿之卦，曾救駕有功，今日這賀禮朕也喜歡，朕有意封黎愛卿爲輔國卦師，從三品官銜。衆愛卿覺得如何？”
衆人哪敢反對，紛紛稱“皇上聖明”，又朝黎卿雲道賀。
黎卿雲得了從三品的官銜，一時間也處在震驚之中，只是身邊的白無似乎並不高興的樣子。
時辰不早，皇宮內準備放煙火。衆人跟在皇帝身後，浩浩蕩蕩的從大殿內出來。
大殿外面寒氣刺骨，然而衆人卻精神振奮，像是終於能透氣了般，爭先恐後的涌了出來。
也不怪大臣們覺得氣悶，誰能想到，他們精心準備的賀禮，最後卻比不過只用嘴說了幾句吉祥話的，還平白無故得了個從三品的官職。
人羣中，黎卿雲一開始抓着白無的衣袖，奈何人擠人的，雪還沒停，地又滑，黎卿雲乾脆抱着白無的胳膊走路，遠遠看去，像是掛在了白無身上一般。
白無照顧着黎卿雲，走得很穩，卻一直沒有說話。
黎卿雲很想問問他是不是生氣了，奈何周圍人太多，不方便說話。
煙花點燃，夜空中炸開了五彩絢爛的色彩。
所有人都仰着頭，欣賞難得一見的煙花。只有白無，微微側頭，垂着眼瞼，視線落在黎卿雲的臉上。
“白叔，煙花是什麼樣子的？”黎卿雲問。
白無沉默片刻，“沒什麼好看的。”
不過是曇花一現，還不如他身側的小孩好看。
“那煙花是什麼顏色的？”黎卿雲又問。
他的眼睛微微睜着，灰白色的眸子上，模糊的映出煙花的顏色。
“有紅的，也有綠的，很多顏色。”白無道。
黎卿雲靜靜的聽着周圍驚歎的聲音，聞着空氣中散發的火藥味。他靠在白無的手臂上，在煙花炸裂的同時，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紅色是什麼顏色？”
白無沒有說話，他形容不出來紅色是什麼顏色，他只知道，他現在心裏的感覺，很心疼。
黎卿雲以爲白無沒有聽到，也就沒有追問。
他也揚起頭，像是尋常人一樣，睜眼去“看”煙花。
結果，被夜風吹起的雪花，落入了他的眼眸中。
黎卿雲小小的驚呼了一聲。
白無忙低下頭，“怎麼了？”
“好冰。”黎卿雲揉眼睛。
“鬆手。”
黎卿雲聽話的把手放了下來。白無手指挑起他的下巴，看到黎卿雲被融化的雪花弄得溼潤的眼睫毛。
頭頂無數絢爛的煙花炸開。
白無鬼使神差的，低頭親了親黎卿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