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道落地窗，他站在大廳裏頭，她站在窗外看他。
柔和的陽光穿過透明的玻璃窗灑在他白淨俊朗的側顏，下頜輪廓分明、眉眼深邃、睫毛卻很纖長，高挺的鼻樑上架着一副銀邊框眼鏡，給人一種禁慾系的淡漠疏離之感。
白色襯衫之外還套着一件沒有一絲褶皺的灰色風衣，整個人顯得高俊挺拔。
一瞬間，街上的車水馬龍和大廳內攢動的人羣忽然都隱匿無聲，陽光似乎將尹覓之晃得有些暈，那一刻她心裏只有一個膚淺的念頭：
——我去，初琴阿姨什麼時候藏了個這麼好看的兒子！
“阿覓你怎麼回事？”
身邊的同事胡靖推了推呆愣在原地的尹覓之，皺眉不解道：“去蒼北剛做完盡職調查就火急火燎要我開車趕回來，說什麼歐亞集團老總的兒子要來辦業務，怎麼這會兒到了大廳反而不進去？”
尹覓之一下回過神，手指迅速打理頭髮和衣領，轉過身對王靖和身邊的小筱問：“怎麼樣？”
反應慢半拍的直男胡靖還搞不清楚尹覓之什麼情況，善解人意的小可愛小筱已經心領神會搶先答道：“口紅沒褪、眼線未花、髮型沒亂，完美！去吧，銀行業王牌精英尹大美女經理！”
尹覓之清了清嗓子，隨即推開玻璃門。
這是尹覓之第一次見到宋景熙，接到初琴阿姨的電話時她甚至對宋景熙的名字都沒印象，可不知爲何她只隔着落地窗看了一眼就知道是他。
“你好，我是尹覓之。”她笑起來眉眼彎彎，一雙臥蠶再加上脣角若隱若現的梨渦。微微上翹的眼尾也在這份惹人憐惜的可愛中多添了幾分清純的嫵媚。
“你好，宋景熙。”他微微點頭，舉手投足間雅正謙遜、含蓄內斂，但總莫名給人一種距離感。
尹覓之將之前準備好的開戶資料交給宋景熙，帶他去填單臺填單。
宋景熙要開的是他的設計師工作室賬戶，需要填寫的資料非常多。他剛從國外回來不久，對銀行的業務流程不熟悉，不然初琴阿姨也不用特意打電話請她來幫忙引導。
“抱歉，耽誤你許多時間。”臨走前宋景熙向尹覓之道謝，將手中的筆以筆尖朝向自己的姿勢遞還給她。
尹覓之對這種細節上的在乎是很受用的。
“別客氣，應該的，初琴阿姨可是從小看着我長大。要不加個微信？後續如果還有問題可以隨時聯繫我。”這種拉攏客戶的營銷話術尹覓之可以面不改色的脫口而出，但此刻她確有私心。
其實很容易就能看出一個男人對你感不感興趣。宋景熙辦理業務時，尹覓之也在一旁觀察他。
從頭至尾，他始終心無旁騖、目不斜視的填着表格或是與櫃麪人員對話，唯一一次擡頭也只是對所填內容有所疑惑。
結論很明顯，宋景熙對她沒感覺。但初次見面在這種時候太殷切反而會拉低好感，尹覓之先借工作的由頭主動留個聯繫方式以圖後效。
“好的，謝謝。”宋景熙加了尹覓之的微信。
這個人面上看似謙和有禮，渾身上下給人一種溫柔沉穩的感覺，可內裏卻無形中清冷淡漠。
尹覓之目送宋景熙離開，脣角微微勾起。
很好，目標難度越高反而讓她越興奮。
“覓姐，行長讓我們去開會啦。”小筱跑來提醒。
行長辦公室內，胡靖、尹覓之、小筱坐於茶案前。
“今天對新增授信客戶魏良的貸款盡職調查做完，感覺如何？”王勇行長給他們三人倒了杯熱氣騰騰的老白茶。
每次有新增的大額貸款客戶，行長都會先開會了解具體情況，最後來做個把關。其實業務部做信貸，最難的不是搜資料寫報告，而是懂得看人。
王勇道：“小筱來支行實習也有半年一直是覓之帶着，下個月就要正式上崗，這次先由你來說說看。”
小筱想了想，認真道：“今天早上我們先去華宏小區看了抵押物。雖然魏良說他老婆在睡覺不方便開門，但他們抵押的那套房子外還擺着鞋架，鞋架裏面放着許多鞋，一看就是有人住的，所以肯定不會是毛坯房，抵押物應該是足值有效的。”
“而且魏良營業執照的經營範圍主要是信息諮詢公司，這種服務類公司收入基本都是現金，很少存在資金鍊斷裂的風險。中午魏良是開着瑪莎拉蒂送我們去他的營業執照所在地。那輛瑪莎拉蒂我去網上查過，限量版的，起碼價值一百萬，說明他手頭應該有挺多資金的。綜上所述，我覺得這次貸款七百萬給他風險不大。”
但小筱說完後，胡靖和尹覓之都臉色一沉。
王勇點頭，擡了擡下巴示意胡靖和尹覓之開口。
胡靖和尹覓之倆人暗中眼神傳遞來傳遞去，最後還是尹覓之認栽，食指磨搓着溫熱的茶盞，開口道：“抵押物處置存在風險，而且經營企業存在虛假交易情況。另外魏良這個人人品很差，接觸下來從頭到尾謊話連篇。”
同樣一趟貸前盡職調查，得到的卻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結論。王勇挑眉，小筱也是一愣。
“華宏小區的抵押物確實足值有效，抵押物價值可以涵蓋貸款金額。”尹覓之話鋒一轉：“他那套抵押的房子外頭確實擺着鞋架，鞋架裏也確實有很多鞋子。但如果觀察再細緻一些，鞋架裏的鞋子不管是拖鞋還是休閒鞋，無一例外全部都是男士款式。”
“估計魏良不來開門的原因，並不是他老婆在睡覺，也許是因爲這套房子已經租給別人了，他要另外賺租金。”
租賃合同簽在銀行抵押合同之前，萬一貸款出現風險，租賃權是優先於銀行的抵押權。
“而且小筱說的很對，一個信息諮詢公司固定資產不多，收入基本都是現金，爲什麼會需要七百萬的貸款？魏良提供的購銷合同上所有的設備在營業場所都沒有看到。所謂的信息諮詢公司，實際繳納社保人數爲零，應該也就是披着皮包公司外殼的小額貸款公司，拿銀行的錢給人墊資、放高利貸用。”
“可……”小筱想說瑪莎拉蒂。
但尹覓之對小筱搖了搖頭：“那輛豪車是他借的，專門用來給我們擺擺樣子。”
小筱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覓姐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
“從駕駛座錶盤的行駛里程來看，這輛車最起碼已經使用三年。但坐在副駕駛座位的時候我故意說椅背坐着不舒服想調整位置，魏良卻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調整椅背的按鍵在哪裏，最後就說座位壞了不能調整。”
尹覓之道：“但後來我在座位下方摸到了調整按鍵，而且趁他不注意稍微試了下，並沒有壞。”
哦！小筱終於想起來了！好像確實有這麼一出，只不過她當時光顧着在手機裏找這輛限量版瑪莎拉蒂的市場價，根本沒在意覓姐和魏良在講什麼。
她還是這麼差勁……
小筱的臉漸漸紅起來，默默低下腦袋。
“許多細節都已經注意到，我們小筱和之前比已經進步很多了。”
尹覓之伸手揉了揉小筱的後腦勺，安慰道：“其實我們客戶經理做盡職調查就和警察破案一樣，不能只相信眼睛看到的，要推理，從細節中挖細節，不放過一點蛛絲馬跡。很多知識從書本上是學不到的，還是得多多與人接觸，自然而然就會了。”
小筱重重點頭，小包子臉一鼓一鼓。
彙報完調查情況，王勇單獨把尹覓之留了下來。
“這次業務部主管競聘，支行只有一個名額，我把你的名字報給人事部了。如果不出意外，任命書過幾天就會在內網公示出來。”王勇從加熱底座中端起茶壺，笑着給尹覓之面前的茶盞再添了些茶。
杯中白茶香味醇厚，嫋嫋熱氣隔在王勇與尹覓之中間。
尹覓之正要雙手恭敬接過，但王勇卻頓了頓。
“你風控意識強，對細節把控準確，而且直覺敏銳，尤其是在人際關係的處理上有自己的風格。支行那麼多人中，我最看好的就是你。”王勇話中有話。
畢竟像銀行這種人多的地方就容易有拉幫結派的現象，要在這種地方扎穩腳跟，就必須儘可能多的提拔自己人。
王勇這次提拔尹覓之，就是想讓她成爲他的人。
“我在這個位置坐久了，很難聽見基層真正的聲音。今後你遇事要多向我報告，可不要真讓我成爲孤家寡人啊。”王勇這才把茶盞正式交給尹覓之。
“覓之定不負行長期望。”爲誰幹不是幹呢。
離開行長室時，尹覓之才發現原來自己右手還一直握着宋景熙遞還給她的那支筆，甚至連筆尖朝向都未變。
她腦中一下就自然閃過宋景熙垂眸將筆還給她的模樣。
睫毛纖長，眸光澄澈，溫柔而清冽。似有種山谷幽岫間的清風朗月之感。
看來是忘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