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覓之隨宋景熙往停車場的方向走,既然想不出,就拉着他的手問。
宋景熙沒有回頭理她,戴回剛纔摘下放在襯衣口袋的銀邊框眼鏡,繼續一言不發往前走。
他也不知道他在生氣些什麼。
自認識她起,他的情緒波動,似乎都是因她而起。
明知她的接近別有居心,卻還是忍不住想讓那點光亮,照進他的裂隙。
她眉眼彎彎的笑、她溫言軟語喚他的聲音、她看似乖巧實則貓着各種主意的模樣、她侵略性的指尖劃過他的薄脣、褐色眸中如漣漪般點點暈染開的嫵媚與光亮……
他與自己慪氣。明明清楚他很快就會離開這裏,他們不應該牽扯太深,可還是會忍不住在辦公室畫圖時停下筆,隔着落地窗看向她的方向,去關心她的情緒。
他原本沒有深究,以爲這只是他習慣性考慮他人感受的性格原因。可後來才漸漸發現,這只是他自欺欺人的理由。
她對他笑,眼尾微微上翹脣角梨渦若隱若現、如消融初雪的點點冬陽,他的心也會隨之溫柔亮堂。見她垂頭喪氣像只霜打的茄子,他亦會一直心緒不寧。
從深夜到白天、從甦醒到入眠……
她情話說的坦率順嘴,完全面不改色,像一團柔軟得火強勢撞進他的心,挑戰他的理智與剋制。可每每最後都是她像沒事人一,樣繼續該做什麼做什麼,反倒獨留他一人難以釋懷。
可他看不清她的真心。
這個一見到他,就像只歡快的小蝴蝶一般奔到他身邊女孩子,一邊說着喜歡他,一邊卻與其他男人相親。
其實從那時起,他原本無甚所謂的心,就開始泛起連他自己也沒察覺到的波動。所以纔會失了往日冷靜剋制的儀態,在相親那天故意激她、說她這招聲東擊西用的不錯。
他剛剛在酒店大堂,聽見那個與她拉扯的男人說曾是她最親密的人之時,他甚至產生一種瘋狂衝動,想在大庭廣衆之下直接將她扛走鎖起來的、讓她的明豔燦爛永遠只能對着她一個人、讓她的世界只能有他,管她真心還是不真心!
即使這種瘋狂的念頭只有一瞬。
他很快冷靜下來。他知道他不應該這樣,自認識她起,他漸漸變得不像他之前認識的那個自己。
明明時刻理智剋制着,卻仍是一步步,在清醒中沉淪。
“宋老師……宋景熙?”
尹覓之在宋景熙背後試着喊他,可他依舊一言不發往前走。
“宋景熙、景熙、景熙!”
見宋景熙一直不理他,尹覓之也有了脾氣。
他不理她她就一直叫,像個無理取鬧的小朋友一樣,挽着他的手臂拿腦袋不停蹭着他堅實的後背,如撒嬌般用各種語調喊他的名字,聲聲像沾溼了的羽毛透過後背輕撫他的心:“景熙、景熙、景景景景熙!”
宋景熙嘆了口氣。
“不喊表哥了?”他終於回頭,滿眼無奈地看着眼前這個將腦袋蹭得亂蓬蓬的小醉鬼。
表哥?
尹覓之瞳孔微縮,忽然明白了宋景熙生氣的原因:“你生氣,是因爲我和他們說你是我表哥?”
宋景熙頓了頓,薄脣微微抿緊。
她看出他壓抑着的那點隱晦不堪的心思了嗎……
尹覓之情緒驟然低落,褐色的眸子一片昏暗,垂着頭道:“你不想和我扯上任何關係。所以即使我在大家面前說你是我表哥,你也會厭惡,對嗎?”
不該強求,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在乎過。她那些表露心意的話說的越坦率真誠,他反倒越不信。在宋景熙眼裏,他們倆人終歸不是一路人。
他對她的溫柔,也只是他骨子裏良好的修養使然。
理智告訴宋景熙,就算覓之誤會了他,但爲了扭轉越來越不確定的事態走向,他應該說“是”。
可看着此刻耷拉着腦袋的尹覓之,那句輕巧的“是”在嘴邊轉了一圈,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算是敗給這傢伙了。
“以後不要再在外面喝這麼多酒了。”宋景熙指尖穿過尹覓之的發,伸手理順她亂蓬蓬的小腦袋,安撫道。
今天如果不是他碰巧也在,他都不敢再細想下去。
雖然喝酒是她的自由也不是她的錯,可這世上壞人很多,防人之心不可無。一個女孩子在外面喝這麼多酒,會失去保護自己的能力與意識,更何況也傷身體。
她是個好女孩兒。不管將來他們二人的處境和身份如何,他都不希望她出事。
“宋老師過慣了順風順水的日子,看不到我們基層打工人的掙扎。”
她拍開宋景熙的手,冷道:“我當然也不喜歡啊,可這是工作需要。民生經濟多元發展,幹我們這行,各個階層、形形色色的客戶都得去接觸瞭解。我不工作難道你養我啊?”
有很多事情又不是一句“不要”就能解決的。光鮮亮麗、永遠充滿正義、又能輕鬆拿錢的工作誰不喜歡。如果有,那些鳳毛麟角也肯定被人搶光了。
不管什麼崗位,總會有它的不容易和陰暗面。那些站在高處施捨而來的卑劣憐憫,她不需要,也不指望誰能真正理解她。但既無法感同身受,那就好好閉嘴。
宋景熙用探究的目光,盯着尹覓之忽然冷下的臉看了一會兒。
他只說個一,這個女人的小腦袋瓜裏馬上就能聯想到三四五六七來。她纔是真的很容易生氣,一生氣起來就和炸毛的小貓一樣張牙舞爪。
尹覓之知道宋景熙在看她,她轉過臉故意不理他。
她的氣當然不是針對宋景熙,她知道宋景熙對她從來沒有惡意。只是剛剛宋景熙的話讓她重新聯想起從前很多不好的感覺,所以語氣難免不受控制的衝了點。
不過她不管這麼多。蠻不講理是女人的特權。反正到底還是他惹她不痛快在先了。
“好。”宋景熙如是道。
“什麼?”思維遲緩的尹覓之頓了頓,一下沒反應過來他在好什麼。
“剛纔你問你不工作我養你麼。”宋景熙又重新複述了一遍:“我說‘好’。”
他語氣平靜的陳述,沒有任何輕視嘲諷的意思,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尹覓之僵住了,擰着眉頭認真看着宋景熙,似是想從他鏡片後的幽深眸色中看出些什麼來。
他……
一直以來只有她逗他的份,這傢伙什麼時候舉一反三學的這麼快,現在都學會來逗她了?
“宋老師,到底是我醉了,還是你醉了?”
尹覓之歪着頭,疑惑地撓了撓腦袋:“你這麼冷靜,那肯定是我醉了。”
宋景熙目光淡淡的望着她。他的神色依舊平靜,平靜到……想讓她使壞,摧毀他身上這種禁慾系的淡漠疏離之感。
在酒精的興奮驅使下,尹覓之的思維飛快跳躍。她看着宋景熙的眸子,一下就忘了剛剛他們倆在討論什麼,心裏只剩下他那張下頜輪廓分明、眉眼深邃且睫毛纖長的白淨俊顏。
惡的念頭被種下,藉着酒精的後勁兒催發,她的行爲也大膽起來。
“反正是我醉了。聽說醉了的人,都會做平常想做但不敢做的事……”她嘴角噙着惡作劇般的笑,眼尾緋紅,目光如淬了蜜糖的鉤子。
反正在絕對力量上她又敵不過他,如果宋景熙覺得不舒服,推開她就行了。
四下無人,尹覓之一把將宋景熙推到車庫的牆面上抵住,欺身上前湊近他。
然而這一次宋景熙沒有閃躲,劍眉微揚的看着她,安靜的等着她的下文。
尹覓之心裏隱隱奇怪於宋景熙今日的乖順。但對上他深沉的眸子,看着他此刻安靜到似帶有些挑釁的目光,尹覓之被激得心一橫,乾脆繼續實行她在清醒時想做但又一直不敢做的那件事。
與上次借怒行兇的侵略性不同,這一次她指尖滾燙,帶着令人沉醉的輕柔探尋,漸漸向下劃過他英挺的眉骨。
細小敏銳的觸摸,通過溫熱的肌膚直接滲透入四肢百骸。
呼吸間酒香縈繞、泛起酥酥麻麻的癢。以至於尹覓之再次用指節勾開宋景熙的銀色邊框眼鏡時,宋景熙的思緒也像醉了一般開始有些不清醒。
尹覓之踮起腳尖,她香軟的氣息離宋景熙越來越近,似柔軟的羽毛掃過他心尖最柔軟的地方。他墨色眸中也似撒了細碎的星光一樣溫柔。
可惜宋景熙的身高比尹覓之高了不止一個頭,尹覓之全力踮起腳尖,紅潤小巧的脣畔也才堪堪夠到他的鎖骨。
那一刻彷彿冥冥中被什麼蠱惑一般,宋景熙甚至不由自主地伸手托起尹覓之的手肘幫她舉高了些,希望她接下來的動作能更加順利。
呼吸纏繞,她就在他懷中,身上清雅細膩的鈴蘭花香終於濃郁到頂峯。
然而就在宋景熙混沌的腦子正莫名其妙的想着,現在他是不是應該閉上眼睛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