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夢迴極北之巔,夢到了哥哥的最後一面,那是哥哥無情的背影,還有最後留在他額前的吻。
醒來時,顧廷將臉頰的淚痕抹去,看向窗外。
天已大亮。
顧廷連忙起身,頭上的狐耳在一覺睡醒後便消掉了,他施了個清身訣,更衣出了忘雪軒。
清身訣等同於沐浴,但比沐浴更乾淨更徹底。
顧廷尚惦記着南宮微宸的反噬,需要再幫他檢查一下身體。
落霜齋就在忘雪軒的旁邊,走兩步便到了,落霜齋因之前無人居住過,故而庭院比較空,沒有花草。
磚雕欄杆上是未化的積雪,石牆腳下,有幾片從忘雪軒飄落的紅梅花瓣。
屋門是敞開的,屋內沒有動靜。
應當還在休息。
顧廷心想晚點再來,他轉身離去,卻忽地腳下頓住。
……沒有哥哥的氣息。
顧廷心下一緊,他快步進到屋內——
沒有人。
空空如也……
如墜冰窟。
清晨那場令人絕望的噩夢,霎時鋪天蓋地侵襲而來——
意識觳觫,他頭腦空白原地站了半晌。
僵硬的目光凝固在了空寂的牀榻上。
衾枕鋪疊整齊。
沒有多餘的痕跡,乾淨整潔得似從未有人來過。
……去哪了?
“……”
昨夜的場景在腦海裏反覆重現,一切都真實得不能再真實。
可是顧廷此刻感到迷惑。
做過的夢太多,他倏忽分不清到底孰夢孰真。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很長的夢。
夢裏面哥哥回來了,與他成爲了師徒,他還夢見他要和哥哥一起去尋靈藥,幫哥哥修復神魂。
一個很幸福的夢。
但夢的結尾,卻以極北之巔的那個背影告終。
顧廷緩緩擡手,白皙的手指極輕地,在自己的額前碰了一下。
似乎還餘留着哥哥當年的那個吻。
顧廷默然落寞地立在屋子的中央,他什麼都沒在想,只是這樣站着。
他還是一個人。
……
準備離去,他側眸瞥了一眼身邊的方桌。
方桌上的蠟炬已被燃了大半,燈芯焦黑,蠟炬的側壁上掛着凝結流淌的白色燭淚。
顧廷一怔。
那是昨夜留下的。
不是夢。
顧廷回首看向空蕩整齊的牀榻——
……哥哥莫不是去早課了?
顧廷從落霜齋出來,他仰首望日頭。
這個時辰,早課差不多要結束了。
—
南宮微宸整夜沒闔眼,在牀榻上耗着直到天微亮。
雲門派的弟子每日須去上早課,也就是現在這個時辰左右。
雖然顧廷昨晚讓他今日休息,不必上早課,但南宮微宸還是打算去。
朝霞還未泛起,天空尚餘留着夜間的沉寂,糅着晨間的朦朧,呈着淡淡的淺灰藍。
南宮微宸走到了忘雪軒的庭院前。
透過庭院,他見到了闔上的屋門。
看來還沒醒。
他在庭院前站了會,不覺間想到了昨夜的場景。
……
良晌,南宮微宸離開了。
他去到講堂,此時來的人還不是很多,掃視一週,南宮微宸在靠前的最側位子坐了下來。
……很久沒有這麼輕鬆過了。
身體上的輕鬆。
原以爲平日不受反噬的狀態就已很好,然而現在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疏朗。
南宮微宸心情複雜,他背靠向白牆,支着腿,目光散落在空敞的講堂間。
也不知他的狐耳消下去沒。
……
講堂很寬敞,但隨着進來的弟子越來越多,越顯擁擠。
四周的位子逐漸坐滿。
南宮微宸在講堂前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遊折正站在講堂前尋空位,空位沒尋到,卻尋到了坐得悠哉地南宮微宸。
他媽的。
昨日他像個傻冒似的整整站了三個時辰,到現在他的兩條腿都發酸!
遊折直指南宮微宸,氣沖沖地上前——
他想大罵一通,可該死的在見到對方臉的瞬間卻被氣到忘詞!
“嗯?”南宮微宸歪了下頭,瞧着跟前怒髮衝冠、手指幾乎就要戳到他鼻子的遊折,倏爾淡淡笑道:“你的門牙被修好了。”
一提到門牙,遊折更氣了。
他昨日因爲少了兩顆門牙,面子都在師弟們的面前丟盡了!
找藥醫長老接牙時,長老都沒忍住笑了好幾聲!
“我不僅門牙修好了,還要打掉你的門牙!讓你也感受感受沒有門牙的滋味!”
他也不管周圍弟子各式各樣的眼神和私語,說罷就徑直擡起拳頭揮去——
南宮微宸做了個“噓”的手勢。
“作甚?!”遊折的拳頭陡然懸頓在了他的面前。
不是遊折自己停的,是南宮微宸把他定住了。
南宮微宸擡了擡下巴,不急不緩提醒道:“道法長老來了。”
遊折回頭看去,心下一頓。
南宮微宸坐正,他把法術撤掉。
遊折收回拳頭,他小聲警告南宮微宸,咬牙狠道:“你給我等着!”
早課上,道法長老滔滔不絕,如懸河瀉水,注而不竭。
後排的弟子們頭一垂一垂地在打瞌睡,前排的弟子們則聚精會神地注視着長老,正襟危坐。
當然也有方纔看戲沒看夠的。
他們的目光時而在南宮微宸身上掃過,時而,又偷偷看向正怒盯南宮微宸的遊折。
似是有所感想,他們正要竊竊私語,卻又擔心會被聽到。
於是私下傳起字條暢聊了起來。
南宮微宸確是感受到了來自四下掃向自己的目光,但是他沒管,他早課聽得認真,態度端正。
一節早課下來,沒聽課的那些個弟子們早已聊得熱火朝天,道法長老甫一轉身離去,他們便轉而出聲繼續暢聊——
只可惜他們聊得入神,忘了留意南宮微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