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污受賄,任人唯親;漏報稅收,中飽私囊;欺上瞞下,私相授受;私藏禁書,詆譭皇室;結黨營私,貪瀆職守.......
皇帝陛下大怒之餘,卻發現斕州郡一派清寧,無端讓人生出些疑雲來。
“父皇,兒臣在斕州待了六日,確實什麼也沒查到,斕州刺史徐彥及其下屬,的確克勤克儉,奉公職守,未曾違紀。”
一團污泥裏,出了一汪清水。
“當真?”皇帝眼睛一眯,狐疑道。
“當真沒有。”齊王腰身更低了些。
“徐彥的屬下也沒有嗎?”皇帝似乎更加難以相信。
“兒臣聽聞,徐彥治下極嚴,從不驕縱屬下,兒臣在斕州與他共事數日,見他也確實如此。”齊王警覺道。
他比皇帝更想查到徐彥的把柄,這樣對東宮對皇后,可是致命的打擊,可是他在斕州翻來覆去,什麼也沒查到。
就算徐彥的手段通天,他也不信有人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耍什麼花樣。
所以,徐彥是真的公正廉潔,政簡刑清。
這樣也好,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樣的結果對東宮來說,並不見得是好事。至少,憑着皇帝薄情多疑的行事風格,是絕不會給傅嵐宸好臉色看的。
果然,傅槿寧的頭頂傳來一陣皇帝的冷笑。
“皇后倒是會籌謀,爲太子尋了一門好親家呀!”語氣十分涼薄,全然忘了,他口中的那兩個人是自己的結髮妻子和兒子。
長秋宮裏,皇后心疼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憐惜道:“宸兒,昨晚你父皇是不是又罵你了?”
傅嵐宸一雙鳳目無波無瀾,裝作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兒臣無事,母后寬心。”
皇后若是肯聽勸,事事放寬心些,也不會明明是和南宮貴妃相同的年紀,卻看上去比南宮貴妃老了十歲。
只見她又開始掉眼淚,哽咽不已:“可恨你父皇向來偏心那賤人和她的兒子。今日之事,若是換作南宮家,你父皇不知道有多歡喜。說什麼南宮家世代清貴,就連帶着齊王也芝蘭玉樹;陛下他忌憚我宋家的兵權也就罷了,偏偏太子妃的孃家,本沒有什麼錯處,只因跟東宮結了親,也要受到連累。宸兒,母后真是不甘心!”
傅嵐宸眨了眨眼,掩住了眼底的落寞,自嘲道:“母后,你還不明白嗎?與南宮家無關,與齊王也無關,父皇......只是不喜歡我罷了。”
皇后語塞,傅嵐宸幽幽道:“兒臣有時在想,若是大皇兄還在,父皇......待他,也如待我嗎?可我聽宮裏的老人說,父皇,他從前也待大皇兄很好。所以,他只是單純的不喜歡我。”
“宸兒,你不要多想,你是父皇的嫡子,大翊的太子,你父皇只是對你嚴厲些,怎麼會不喜歡你?你聽母后說,咱們來日方長,你父皇一定會發現你的好。”皇后拉住傅嵐宸的手臂,着急解釋。
傅嵐宸冷笑一聲,慢慢的扒開皇后的手,眼神裏滿是厭惡,淡漠道:“母后,你忘了,兒臣也不喜歡父皇。”說罷,轉身走出長秋宮,任憑皇后在身後苦苦追喚,他都沒有回頭。
因爲皇帝對太子的不滿,連帶着太子三師這幾日在德清殿都沒有擡起頭來。
所以太子殿下這幾日朝會的重要工作,一是聽皇帝陛下誇讚齊王或趙王,二是聽皇帝陛下指桑罵槐的怒批太子三師。
無他,宋家領兵在外,陛下心有忌憚;徐彥遠在江東,陛下罵不到。
大翊開國,有數任太傅,只是傅嵐宸的太傅應該格外難做。
按理說,他天資聰穎,授課教學,一點即通。可無奈這位聰慧的太子,偏偏,事事都不往正途上走。倒是所有跟喫喝玩樂有關的事物,樣樣精通。琴書雙絕,品茗、鑑畫、御馬、遛鳥、賞花、觀月、聽雪,風雅之事全會。還擅長跟皇帝擡槓,如此得了一個“逆子”的名聲。
傅嵐宸走出德清殿的時候,步子飛快,曹太傅跑了好幾步才追上。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可憐曹太傅一把年紀了,跑的氣喘吁吁。
“太傅?何事?”傅嵐宸停下腳步,神色略有些不耐煩。
曹太傅手拍着胸脯,順了口氣,才道:“老臣是來問,上次佈置給殿下的作業,可完成了?”
傅嵐宸失聲笑道,將自己這位老師,從上往下都掃了一遍,語氣涼薄道:“老師追上來,就爲了這事?”
曹太傅伸在半空中的手,霎時頓住了,喉結蠕動了幾下,他追上來,是想安慰這個年輕人幾句的,叮囑他千萬要沉住氣,不要急躁。
可見他仍是這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只得將安慰的話語又收了回去,和藹笑道:“《道德經》八十一章,如果殿下抄完了,就命人送到老臣的府中,老臣看看殿下的書法有沒有精進?”
看着這位還不到自己肩膀高的老者,傅嵐宸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他:“老師,你明知道父皇崇尚儒學,你卻偏要孤抄寫《道德經》,豈不是父皇所推崇的禮義,背道而馳?”
曹太傅反而笑的開闊了,搖了搖頭:“海納百川,有容乃大。這個道理,殿下五歲時,老臣教過殿下了。儒家也好,道家也罷,派別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對哪個階段的殿下有啓發作用,纔是實實在在的。依照殿下如今的階段,無爲勝有爲啊!”說罷,用手順了順自己那幾根茂密的鬍鬚,頗有幾分老夫子講話的味了。
小猛獸終於在老師的面前溫順下來了,低聲道:“真的是這樣嗎?”
曹太傅伸手拍了拍傅嵐宸的肩膀,沉穩道:“殿下莫怕,有老臣在,不用擔心。”
看着傅嵐宸仍然緊皺着眉頭,曹太傅眉眼一挑,笑道:“話說,我們殿下什麼時候不和陛下背道而馳了?”老師就是老師,永遠知道怎麼制住學生。
傅嵐宸聞此言,果然擡頭,剛纔的頹廢之色,一掃而盡。他看着這位跟隨了自己十八年的老師,已然年邁,可那溫和的目光中,卻隱隱約約藏着一股勢不可擋的銳利與堅定。
曹太傅平靜道:“百姓常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雖然說的新舊勢力更迭之意。可是殿下,你知道爲什麼會這樣嗎?”
傅嵐宸認真的想了想,回道:“因爲每一代的新君,治世的法則不同,用人的規則也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