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驚鴻夫人 >64、半壕春水一城花
    嘉旭宮中,雕欄玉砌,湖水碧漾,百花盛開,楊柳低垂,拂香滿袖,軟玉垂絛,春天的氣息貫穿了整個宮苑。

    一隻蓮舟在碧水間悠然穿行而過,吳嬤嬤在案上指揮幾個體量輕的小宮女,乘舟打撈那些積澱的青荇草,準備放一些碧荷養。

    徐歸宜披了一件水墨綠暗花藤紋雨絲錦春衫,坐在閬苑下的長椅上,手中捻着一隻碧玉酒杯,癡癡的看向湖面,微風拂起,青絲翠羽,膚光勝雪,風姿楚楚,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成鶴薇了盧至柔看了良久,也囁嚅了良久,終究上前打斷了這片人間仙境。

    “太子妃姐姐,剛剛慶言大長公主府來信說.....她老人家.....仙逝了......”成鶴薇低聲如訴。

    “咚”一隻碧玉酒杯直直的落進了湖裏,泛起圈圈漣漪......

    徐歸宜撐着扶欄起身,雙目呆滯:“什麼時候的事?怎麼現在纔來報?”

    盧至柔亦着急道:“今日早晨的事,大長公主突發心悸,去的突然......”

    成鶴薇又補充道:“聽說昨兒還好好的,今日一早,還用了早飯,又吃了珍寶齋的點心,可沒一會兒就傳了太醫進府,然後就......”沒了。

    “去大長公主府。”徐歸宜臉上的淚痕都來不及擦拭,徑直往外頭走去,成鶴薇和盧至柔趕緊跟了上去。

    皇后還在皇覺寺祈福,皇帝忙的焦頭爛額,傅嵐宸遠在遼東,徐歸宜只覺得獨木難成撐。

    可是,撐不住,也要撐。

    慶言大長公主仙逝,哭的最傷心的竟然是德王,他比大長公主的親女兒德王妃蕭琳,哭的還傷心。

    畢竟,大長公主去後,德王的最後一位長輩也沒了。

    皇后得了消息,當日便火急火燎的,從皇覺寺趕回宮城。

    皇帝下令,慶言大長公主一生賢良淑德,仁厚純孝,她的喪儀要大辦特辦,言外之意就是要皇后親自操辦。

    徐歸宜自然是要協助皇后一起操辦的,事務雖然紛繁複雜,但是有皇后坐鎮,徐歸宜只要聽從指派就是。

    只是每日忙碌歸忙碌,經過靈堂的時候,總能聽到傅氏的子孫在哭嚎,徐歸宜最是聽不得這種生離死別的悲傷,心中也愈發悲慼。

    徐周燕寬慰她說:“大長公主年逾七十,已是高壽。她老人家去的突然,也沒什麼痛苦,這其實是善終了,我們不必太過悲傷。”

    話雖如此,如何不悲傷?

    柔嘉長公主好幾次哭的背過氣去,數位太醫隨時在偏廳待命。

    大長公主的兒子,柏南郡王蕭祺,一夜之間彷彿老了十歲,兩鬢的白髮都生出來不少。

    目前遼東戰事喫緊,江東又到了水患頻發的時節,趙王去了南方巡視。內憂外患,皇帝也在百忙之中,每日都來一趟大長公主府,親自祭拜。

    徐歸宜前些日子,一直覺得胸中鬱悶喘不過氣來,好在建成王夫婦到了之後,可以幫上不少忙。有徐周燕在,徐歸宜覺得安心不少。

    可沒安心幾天,宮中傳話,皇帝陛下突然病了,徐歸宜連妝容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連夜進宮,到太寧宮的時候,裏裏外外已經站了許多人。

    徐歸宜過去的時候,趙王、齊王、安王、建成王各分站一邊,身後更有十數位大臣。見到徐歸宜,都躬着身子給太子妃請安。

    徐歸宜心裏着急,腳步根本沒停,只吩咐他們起身,朗聲道:“諸卿免禮。”

    元和公公見到太子妃也來了,恭敬的回話:”太子妃安好,貴妃娘娘正在侍疾,還請稍安。

    “元和公公,太醫如何說?”徐歸宜倒不是想去侍疾,只是要替傅嵐宸問候一下罷了。

    “太醫們都看過了,說是陛下連日來操勞朝政過度,又因爲大長公主突然仙逝,一時間悲憂交加,這才......”

    徐歸宜內心鬆了口氣,又問道:“皇后娘娘呢?”

    元和拱手回話:“明日是大長公主的發喪之日,皇后娘娘恐怕還在大長公主府忙活,陛下說不要去驚擾皇后娘娘,她已經夠忙的了。”

    徐歸宜垂下眼睫:“是,母后的確很辛苦。”此刻最心力交瘁的就是皇后了,兒子在戰場,丈夫病了,自己又要操持長輩的喪儀。

    偏偏此時,遼東得了捷報,太子傅嵐宸率軍已經攻下屏州城,消息傳回光凌時,皇帝陛下躺在太寧宮的羅漢榻上閉目養神,南宮貴妃手上端着一碗溫熱的湯藥,二人的眼中已經沒了悲喜。

    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前腳慶言大長公主的棺槨剛送進皇陵,後腳江東急報,趙王殿下在巡視洪州的時候感染了瘟疫,洪州刺史盧秋鳴請求朝廷選派太醫院人才趕赴洪州,十萬火急。

    皇帝這病,怕是要磨一段時間了.....

    自從慶言大長公主的喪儀之後,皇后肉眼可見的憔悴了,南宮貴妃又要侍候皇帝的病情,於是後宮內務便交給了曹德妃。只是,楚王傅潯會時不時的等在太寧宮外,看見徐歸宜就奔上來,先問皇帝的病情,在問傅嵐宸在遼東是否安好。

    徐歸宜一一解答,摸了摸他烏黑柔軟的髮絲,也是個愛操心的小鬼。

    “你要好好讀書,不然你五哥回來抽查你的課業,又要捱打了。”

    傅潯人小鬼大:“只要五哥早日回來,我天天捱打都沒有關係。”他仗着遼東距離光凌有千里之遙,現下自然不怕傅嵐宸。

    徐歸宜氣笑了:“那等父皇病好了,要抽查你的功課呢?”

    傅潯嘟囔着嘴:“父皇可不會打我呢,我最近總是睡不好,聽說二哥在江東染了疫病,五嫂,這是真的嗎?”

    徐歸宜凝着蛾眉:“是誰告訴你的?”

    傅潯鼓着腮幫子:“你看你們果然都瞞着我,母妃瞞着我,乳母也瞞着我,五嫂你也想瞞着我。”

    徐歸宜捏了捏他的軟耳根子:“我們不是要瞞着你,只是事情太多了,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傅潯扁着嘴道:“好吧,我偷聽了宮人們說話,才知道的。所以二哥真的染了疫病嗎?”

    徐歸宜回答:“會好的,父皇的病會好,趙王的病也會好,你五哥也很快就回來了,不要擔心了。”

    傅潯點點頭:“我乖乖聽話,五嫂你要說話算數哦。”

    徐歸宜內心翻了個大白眼,我是神醫還是神佛?一不會治病,二不會操控衆生的,我要怎麼說話算數?

    但是,善意的謊言還是要的,徐歸宜溫婉笑道:“五嫂說話算數。”

    傅潯滿意了,小臉不苦了,蹦蹦跳跳的回去了,留下徐歸宜在風中憂傷。

    太寧宮中,徐歸宜見的最多的人,竟然是南宮貴妃,她也眼見着憔悴了不少。

    起先還會見到趙王妃和齊王妃兩個,可自從趙王在洪州感染了瘟疫,趙王妃整日怏怏不樂。

    齊王府的唐孺人馬上就要生產了,齊王妃日夜都小心照料着這一胎,已經很久不進宮了。

    上午要去太寧宮侍疾,下午要陪皇后說說話,徐歸宜這大半個月來,幾乎住在了宮裏。

    “你父皇今日的身子好些了嗎?”長秋宮中,皇后眉頭緊鎖。

    徐歸宜手上端着一碗蔘湯,正欲餵給皇后,輕聲道:“今日兒媳去給父皇請安,聽江太醫說,比去前幾日好些了。”其實都是些安慰人的胡話,她在太寧宮外見到江太醫的時候,江太醫連連嘆氣,愁容不展的,她哪還敢多問什麼?

    皇后心裏知道,也不拆穿她:“皇帝這些日子都拒絕本宮的探視,想必是不想讓本宮看見他的病容,怕本宮擔心。可是.....怎麼不擔心呢?”

    說罷,就淚涌出不止。皇后與皇帝到底多年夫妻,感情肯定是有的。

    徐歸宜拿着羅帕,趕緊給皇后接住淚珠,寬慰道:“母后不要哭了,父皇如今病着,太子遠在遼東,您可一定要顧着自己的身子,不然兒媳可怎麼辦?”她是真的怕皇后也躺下了,那她這個太子妃的日子可就太艱難了。

    “好孩子,這些日子哭了你,母后不哭了。你放心,母后身子健朗的很,不會有事的。”

    皇后抱住徐歸宜,輕柔的說道。

    皇后今日喝了安神湯,好不容易歇下了,徐歸宜站在長秋宮的臺階上,遇到宮女司琪前來報喜,齊王府的唐孺人誕下了一位小郡主。

    真是個喜憂參半的時節。

    若是放在往常,大軍征戰獲勝,皇族郡主誕生,皇帝應該都會下令好好慶賀一番。

    可是今年的春天啊,事兒太多,那些悲傷憂慮的事情,早已蓋住了這些尋常喜樂。

    長秋宮前面有一棵鬱鬱蔥蔥的梧桐樹,春盛過後,百花開敗,梧桐花卻開了。

    “備禮,去齊王府。”徐歸宜闔上眼睛,平靜道。

    “是,太子妃。”宮人謹聲回答。

    從前只想着偷懶,事情能打發給別人做就絕不自己做。

    可此刻,徐歸宜坐在去齊王府的馬車上,心裏想着,若是自己坐在傅嵐宸的位置上,他們就是一類人,一樣會被皇帝和朝臣們罵的不勝其煩。只如今,發生了越來越多的事情,他們終於發現,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毫無保留的交給別人代勞。

    生在這皇家,入了這宮闕,一步路有一步路的艱辛,一層臺階有一層臺階的榮光,什麼都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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