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驚鴻夫人 >89、三千珠翠擁宸遊
    三個多月過去,東宮似乎已經迴歸平靜,傅嵐宸也正常上朝議事,下朝看摺子。只是從前那個經常衝撞皇帝,言語不忌的太子殿下,突然之間變得沉默少言,喜怒不形於色。

    大家都說,太子殿下終於長成了皇帝和朝臣們最期待的模樣。

    因爲此次變故,趙王和齊王就藩的事情,原定在六月也改成了九月。皇帝的意思是,皇室新喪,剛經歷了一場骨肉分離,皇子就藩的事情,先延一延。

    皇后大病了一場,永嘉侯夫人忙着照顧皇后,宮中內務就暫時交給了南宮貴妃和曹德妃。

    皇帝吩咐沈煜時常帶着楚王傅潯多去東宮走一走,傅嵐宸對旁人的話無動於衷,但是對傅潯始終是不一樣的。皇帝既知道原因,曹德妃自然也知道原因,只是無人撕破這層窗戶紙罷了。

    傅潯那日在宮學聽到徐歸宜遇害的消息,也急的大哭了一場,後面參加完徐歸宜的喪儀,又小病了一場,曹德妃整日裏提心吊膽的。她要去給皇后侍疾,又要料理宮務,還有照顧傅潯,只覺得心力交瘁,頭昏腦漲。

    時間一天天過去,很快便到了八月,暑氣逐漸消散,皇后身體也開始好轉。皇帝一掃數月來的陰霾,頗爲喜悅的宣召了內務府總管,說中秋宮宴要好好辦一場,藉機沖淡前幾個月悲傷的氛圍。

    內務府得了皇帝親自發話,自然不敢怠慢,於是竄上躥下的整活了大半個月,辦了近幾年來最隆重的一次中秋宮宴。

    美酒,飲饌,配菜,輔食,無一不精;獨舞,齊舞,禮樂,優伶,無一不絕;陳設,鋪築,座次,場觀,無一不細。

    到了八月十五這一日,皇帝率先到了青鸞殿,後宮衆宮妃和皇子王孫,京中的公侯世族和勳貴重臣,悉數到場。

    霞散綺,月沉鉤。簾卷未央樓。夜涼河漢截天流。宮闕鎖清秋。

    瑤階曙。金盤露。鳳髓香和煙霧。三千珠翠擁宸遊。水殿按涼州。

    主位上,帝后同席。皇后大病初癒,雖然精神有些不濟,但重要場合,還是描了精妝,保持着皇后的體面得宜,給足了皇帝面子。

    皇后左手邊,便是一衆宮妃,爲首是南宮貴妃,皇后這幾個月病着,一直是她主理後宮事宜。

    皇帝的右手邊,便是太子傅嵐宸,往下一個階層即是趙王、齊王、德王、淮王等一衆親王及其家眷。

    傅嵐宸帶着傅潯坐在席位上,安靜的等着開席。自從先太子妃一死,傅潯就成了傅嵐宸唯一的慰藉。

    因爲皇帝極其重視這次佳宴,禮樂司安排的節目也非常隆重,怎麼盛大怎麼來,怎麼喜慶怎麼來。一整套青銅樂器都從國庫裏面搬了出來,就爲了演奏一曲《九歌》。

    後面還有一套劍舞,據說是由前朝的《嘯長歌》改編而來,整套舞蹈共有四十八人,人人持劍,紅裙爲裳,長劍起舞,氣勢如虹。

    皇帝雖然歌舞看的認真,也跟王公臣子聊着天,看似十分開心,但是卻時不時瞥一眼傅嵐宸,見他一直安靜的喝酒看臺上表演,神色並無絲毫異常。按理說他是應該放心的,不知爲什麼卻從心底生出一股悵然若失。

    其實作爲一個皇帝,傅宗燁這一生辜負過很多人。他生來便是不受寵的庶出皇子,裝乖扮癡了好些年,捨棄了青梅竹馬的南宮寧,轉頭娶了大將軍的女兒宋玫安。好不容易入主東宮後,太子的位置還沒坐熱,先皇一個字沒留的就駕崩了。

    因爲他庶出的身份,天下人都罵他名不正言不順。前幾年裏,他做夢都是哪個藩王又反了,哪個手握兵權的將軍私下藏兵。

    皇后與他的嫡長子死了以後,他難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後來傅嵐宸出生之時,他與皇后的感情,已經走到了邊緣,但他依然大赦了天下,以此來表達自己的喜悅之情。

    他自己受夠了庶出的苦,所以他比誰都希望,自己的儲君是中宮嫡出。那麼他的兒子日後登基,手掌皇權之時,便堂堂正正,不再受天下人詬病。

    傅宗燁雙目半闔,眉眼依舊棱角分明,只是雙鬢間已經覆上不少白髮。他殺過自己的兄弟,也殺過追隨自己多年的將軍;他辜負了自己的青梅竹馬,也辜負了自己的結髮妻子;他偏愛庶子,厭惡嫡子,溺愛侄子;他玩弄權術,一葉障目,是非不分.......這些,他通通心知肚明。

    可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不能錯,也不該錯。

    他從年少無依無靠的落魄皇子,成長爲大權在握的野心帝王,天下人,天下事,都應該盡在掌中。可他卻拿自己唯一的嫡子,毫無辦法。

    這邊乳母正在喂溫洛進食,南宮貴妃言笑晏晏的誇了溫洛許多話,皇后只淡笑了一聲,便將目光落在遠方,不似在看人,也不似在看雲,不知道在尋些什麼。

    南宮貴妃面上溫溫柔柔的笑着,卻總是裝作漫不經心的打量太子一眼。

    南宮家雖然在皇帝跟前一時失了聖心,寧都王又在府中養病,深居簡出。但是因爲太子妃死了,皇后和太子沉浸在悲傷當中,無瑕顧忌齊王就藩的事情。剛好齊王有個良娣又有了身孕,她正準備藉此機會向皇帝進言,留下齊王一家人。這樣想着,她的心裏如何不歡喜?

    中秋宮宴已經過半,月上梢頭,衆人又開始新一輪敬酒,臺子上正表演着一套劍舞。正所謂場上和場下,都一樣的熱鬧。

    衆人敬酒,皇帝來者不拒。誠意伯剛端起一個夜光杯,提着酒壺,斟了半杯的葡萄美酒,突然聽到底下一陣轟動,不知是侍衛還是內監或者是臣子,急聲呼喊着:“有刺客!有刺客!快來人!”

    “哐當”一聲,手一抖夜光杯碎了,半壺的葡萄酒也灑了。

    控鶴衛趙高是最先反應過來的,忙帶着一羣人護衛到皇帝的身邊,大聲喝道:“保護陛下和娘娘!”

    傅嵐宸起先聽到呼喊,手中的酒杯一扣,騰的起身跑到前面去,又回看了一眼皇帝皇后,看到他們身邊護衛衆多,便鬆了一口氣。

    可宋辜和沈煜一行人正在臺下,已陷入了混戰之中,於是將身旁的傅潯推給控鶴衛,自己三步並作兩步朝他們飛奔過去,傅潯使勁力氣掙脫開控鶴衛的鉗制,拉都沒拉住。

    原是這羣刺客都藏在樂人當中,約有五六十人,看來是謀劃了很久,才能在皇帝的宮宴上放進來這麼多人。

    傅嵐宸看着宋辜和沈煜正在與他們交手,想走過去幫助他們,還不待他走過去,刺客一看到他過來,目光便緊緊盯住他,本來今日的目標就是傅嵐宸。

    臺上的皇帝和皇后,眼看着傅嵐宸被一羣刺客圍在中間,禁軍還沒有一個走到傅嵐宸身邊去救援的,心裏着急的不行。

    沈煜和宋辜也看到了,但是眼下正跟刺客交手,也抽不開身過去。沈煜大喊着:“太子哥哥小心!”

    怎知他的話音剛落地,一位刺客手持長劍,直直的朝傅嵐宸刺了過去,就在衆人都盼着傅嵐宸可能自己擋住這個刺殺的時候,卻是傅嵐宸筆直的站立着,彷彿正等着刺客刺上來一樣,絲毫沒有躲避的動作,果然一剎那間,衆目睽睽之下,一柄長劍順利的刺入當朝太子傅嵐宸的左邊肩下位置,刺客都有一瞬間的呆住,他自己也不相信,太子殿下就這樣讓他刺中,並且沒有躲避。

    這一劍下去,不說臺下亂成一團,臺上皇帝皇后急得語無倫次,皇帝直接大喊起來,揮手讓身邊的控鶴衛都過去傅嵐宸那邊:“你們都快過去,保護太子,快去,快!”

    皇后被人死死拽着,喉嚨裏一直在哭嚷着:“湛兒!湛兒!我的兒呀!”

    霎時間,天旋地轉的,沒有被這更羌亂的時候了。當朝太子,國之儲君,遇刺受傷,非同小可。

    傅嵐宸聽到長劍扎進骨頭的聲音,鮮血瀰漫的味道也隨之傳來。心裏想着,如果有人再給他一劍,他是不是就要死了,這樣他就可以去見阿照了。

    就在他等着第二劍的時候,他彷彿聽到了有人在喊他,湛兒,五哥,太子,殿下.....

    是母親在喊他,還有傅潯也在哭着,傅潯......是裴氏留在他身邊最後的念想了,他若死了,裴家的冤案怎麼辦?年幼的傅潯怎麼辦?

    不,他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完,他不能死!

    在衆人的呼喊中,傅嵐宸終於清醒,右手發力,一掌斷開了紮在身體裏的長劍,順勢一腳踹翻揮劍的刺客。

    一個回合之間,終於大批的控鶴衛來了傅嵐宸的身邊,趙高立即看了一下太子殿下的傷勢,嘴上都不太利索了,大喊道:“傳太醫,快傳太醫!”同時內心也默默的鬆了一口氣,傅嵐宸是習武之人,這一劍未切中要害,不傷及性命,休養月餘便可。在場所有控鶴衛的腦袋,今日算是保住了。

    刺客已經基本被控鶴衛控制住,太醫卻還沒有趕到,傅嵐宸自顧自的用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了身體裏的斷劍,血一下子噴張出來,濺了一地,當場的控鶴衛都驚呼不已!

    ........沒人能理解,爲何當朝太子要如此作踐自己的身體?

    傅嵐宸用右手按在傷口上,然後自己一步一步走開控鶴衛的保護圈,走上觀禮臺,旁邊控鶴衛不敢去碰他,只能緊緊跟着他,還有沈煜也是,他實在不知道傅嵐宸爲何要自己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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