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驚鴻一來一回,北境的將士們不僅沒有絲毫的爲難,反而全都以注目禮接送。
夜色乾明,弦月高懸,天空下起了小雨,溫執趕緊爲裴驚鴻擋住頭頂,卻被裴驚鴻輕輕推開。
“拿到了兵符,夫人,不開心嗎?”他看出她的情緒很不對頭,試探性的問道。
“我只是覺得我很卑劣....”裴驚鴻皺眉說道,長嘆了一口氣。
“這怎麼會是卑劣呢?拿到了兵符,我們救了兩軍的將士,是大功勞一件纔是。”溫執心裏着急,聲音有些大。
“當我得知所有真相的時候,曾經無比痛恨成國公爲情亂智,害了我母親,害了北境五萬英靈。”裴驚鴻低頭,看着手中的一個長錦盒,裏面是兩支畫筆,“我的母親一生光明磊落,赤膽誠心。可如今,我卻不得不利用他的以情亂智,用一張捏造的血書,騙取了北境的兵符。”血書是假的,不過是她模仿了飛鴻將軍的字跡,僞造的一份遺言。
可裴雪妧的遺言,在成靖雲的心裏,重過一切。這十三年來,故人不曾入夢,他亦日夜難安,有朝一日能帶着裴雪妧的遺言死去,他死而無憾了。
“夫人,大將軍在天有靈,知道您是爲了拯救大亂,一定會原諒您的。”溫執忙着安慰道,裴驚鴻不置可否的搖了搖頭。
回到大營,裴驚鴻將兵符交給了宋辜,宋辜在平息了這場對壘之後,又將兵符奉給了傅嵐宸。
五月十七,北境大將軍成靖雲,自請卸下五城兵馬的軍權,入朝聽罪。朝野上下,一片譁然,沒有人知道,新帝是如何兵不血刃的平息了這場成氏之亂。
沈煜去了西境,南宮明塵去了遼東,溫執回了北境,傅嵐宸將南疆一分爲二,以閔水爲界,閔水以東歸渤海郡王管理,閔水以西歸蜀南王管理。
自此,大翊邊境開啓了長達數十年的太平,也爲後來的“泰熙盛世”打下了基礎。
泰和二年正月,上元節剛過,皇帝的第一個早朝。
朝會將散之時,禮部侍郎謝敘突然出列,奏請立後之事,只聽他擲地有聲的說道:“陛下登基已經一載有餘,如今朝野安定,邦交順利,還請陛下早日冊立中宮,以安臣民之心。”說罷,衆臣紛紛附和。
傅嵐宸聞言一滯,他是有這個打算的,但他不確定裴驚鴻的心意,所以婉轉道:“衆卿家所言有理,此事還有待商議,緩些日子再說。”
德清殿外,大臣們都在竊竊私語,“怎麼立後的事情,陛下似乎還在斟酌啊,不是已經有人選了嗎?”
“自然是要跟那位夫人,好好商討一下了。”
“有什麼還要商討的,做皇后這樣好的事情,難道她還不想要麼?”
“這個,這個......不好說啊,不好說......”誠意伯搖了搖頭,向九華門走去,年輕帝王的事情,他們這些老臣子,怎麼猜得透呢?
一直走在百官羣臣後面的年少清,聽到了幾位老大人的話,默默的打量了一下,身邊的徐承禎,那眼神....差點就要躍然於口,“你們徐家的小姐,果真都是有大造化的.....”
徐承禎摸了摸鼻子,悻悻的跟在後面,徐達已經致仕,歡歡喜喜的回了江東老宅,過着他夢寐以求的退休生活。如今光凌的承恩公府,只有他和沈氏在主事了,大姐徐廣燕遠在東海,路途迢迢;二姐徐周燕如今家裏有兩個小子,自己都忙不過來呢,哪有時間來光凌。
傅嵐宸走進驚鴻殿的時候,她正在逗着承恩公府的小公子徐昭言學走路。
“陛下回來了,小公子,快過去讓皇弟姑父抱抱。”永嘉侯夫人笑着說道,傅嵐宸將手中的錦冊交給身後的大總管昭夷,自己一把將徐昭言抱在懷裏。
“好像又重了些,不錯。”傅嵐宸笑眯眯的說道。
永嘉侯就等着這一句呢,忙上前來拉住傅嵐宸的衣袖,“陛下不覺得,小公子的眉眼像極了他姑姑,長大了肯定是個玉面小郎君,不知會風靡光凌多少閨閣女子。”
傅嵐宸“嗯”了一聲,去看裴驚鴻,略對比了一番,心裏想到若是這孩子能得她眉眼的一半,永嘉侯夫人的話便不是虛妄。
“所以陛下和夫人,應該趕緊生個小皇子纔是,可不能白白浪費了這大好的傳承吶!”永嘉侯故意將音量提高,就是要說給這頭和那頭的兩個人聽。
裴驚鴻別過頭,尷尬的用手帕擋了擋臉,傅嵐宸也將孩子抱到了窗沿下,帶他去夠院裏的杜鵑花。她看着傅嵐宸的背影,清影寥寥,明月昭昭,她與他的孩兒,會是什麼樣?
這一年多來,她想過很多回,她對傅嵐宸的感情,到底是什麼樣的。她是裴照錦的時候,他們是無話不談的少年玩伴;她是徐歸宜的時候,他們也做過相敬如賓的和順夫妻;如今裴氏一門得以昭雪,她是堂堂正正的裴氏女,裴驚鴻。
傅嵐宸曾經問她,想不想恢復裴照錦的身份,或者徐歸宜的身份也可以,但她再三思考之後,還是決定以裴照錦妹妹的身份,面對世人。
當年白氏在江東的小鎮裏,生的是一對雙生子,她還有一個生來體弱的妹妹,她的妹妹也應該得到世人的關矚。
她這一生,曾鮮衣怒馬,也曾披荊斬棘,曾劍心孤絕,也曾拜過神佛。
第一個十三年,她作爲武靖侯府的小世子,享盡了尊榮富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第二個十三年,她不停的變化身份,活在滿門被滅的恐懼中,家破人亡的仇恨裏,她日夜籌謀算計,她不敢對任何人敞開心扉,不敢對任何人表露自己的身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今年,她二十七歲了,是否也可以迎來人生的第三個階段,她和傅嵐宸的階段。
她曾經不知道,自己對於傅嵐宸到底是一番怎樣的感情,是期盼,是怨懟,是感激,還是行雲流水般的朝朝暮暮。
直到,徐彥寫信來光凌,問她歸期可定?是啊,她如今報了仇,前塵了結,只要她願意,傅嵐宸根本不會阻攔她回到江東,甚至還會幫她安排好所有的一切,可她猶豫了。
後來南宮明塵前往遼東的時候,也問她要不要去看雪山神女,她也猶豫了.....
於是南宮明塵說:“當年,我對還是太子的陛下,說過一句話,滿目山河空望遠,不如憐取眼前人。夫人,如今我也將這句話送給你。祝您,此後一生順遂,長樂無憂。”眉目高華的男子,對她微微拱手之後,便毫不猶豫的離開了這座宮廷,這個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