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七,沈家屯有喜事。

    只見吹吹打打的送親隊伍,繞着沈家屯徐徐而來。爲首的新郎官身前掛了一朵綢緞大紅花,身上卻不似尋常新郎官的衣服,而是穿了一身乾淨利落的綠色軍裝,前襟還別了兩枚金光閃閃的徽章。他也不像那尋常新郎,騎着騾馬或是趕着大車,只見他身下騎着一輛嶄新的高梁自行車。自行車的後座上坐着一身紅色喜服,身材窈窕的新娘子。新娘子頭上蓋着繡着鴛鴦戲水的紅蓋頭,渾身上下遮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了一雙手。一隻手緊緊的抓着紅蓋頭的下襬,生怕路途顛簸或是一陣大風出來,被掀飛了;另一隻手緊緊的扶在新郎的腰間,在那身綠色的軍裝與大紅色喜服的映襯下,更覺得那隻手生的骨肉均勻,白白嫩嫩。

    自行車的後面是一隊吹拉彈唱的樂手,吹奏着喜氣洋洋的樂曲,好不歡快熱鬧。在後面,八個壯年擡着一座小木屋,那木屋通身成暗紫色,雕樑畫棟的刻着許多繁複的花紋,再仔細往裏看是一張架子牀,卻在架子牀下加了一層木製平臺,平臺長出牀的前沿二三尺,平臺四角有立柱,鑲以同款木製圍欄,圍欄兩側還開了兩扇窗戶,那窗戶上雕刻着八仙過海的人物,使牀前形成一個迴廊。那回廊雖窄小,但中間卻置一腳踏,兩側還安放了小型的桌凳,步入迴廊猶如跨入室內,宛如一間獨立的小房子。

    圍觀的人羣,有看到的不禁發問:“這辦喜事,怎麼還擡出來一個木頭房子?”

    旁邊有懂行的人回答:“這叫拔步牀,聽說以前只有總督老爺家裏纔有,你再看這顏色,這是紫檀的,這一個牀頂普通人家好幾個院子。”

    那發問的人又問道:“這是誰家辦喜事,這麼闊綽?”

    那懂行的人說:“你是外地來的吧?”

    那發問的人點點頭,只聽那懂行的人繼續答道:“這是沈老師嫁女兒,沈老師的爹沈老太爺當年可是我們這兒十里八鄉有名的大財主,那家裏堆得是金山銀山。雖說現在家道中落了,可你看,這嫁女兒的陪嫁多氣派,還是那句話,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那外地人接着問:“我是聽說有個大官辦喜事,過來看看熱鬧,沒想到這真是開了眼了。”

    那懂行的本地人說:“什麼大官?現在可不興這麼叫,那新郎官是戰鬥英雄,鎮長都得給面子。”

    兩人的聲音,很快被喜隊的喜樂聲淹沒。喜隊的隊尾有兩個中年女人發喜糖,惹得一幫大人小孩都追着喜隊走,一直跟到韓家門外,進不去院子的,便扒着牆頭往裏看,把韓家是圍了個水泄不通。

    韓家在院子裏擺了五六張大圓桌,除了親朋好友之外,鎮裏村裏有頭有臉的人物也都到了場。

    新娘子被女眷們圍着扶進了新房,只留下新郎官東河應酬賓客。

    主桌爲首的是鎮長,其次是沈家屯的村長,以及韓老爹、沈老師和村中一些有威望的長輩。東河與衆人一一握了手,寒暄過後,請鎮長致辭。鎮長是一個四十多歲,帶着眼鏡清瘦的中年男人,他站起身,向衆人致意,然後展開早已寫好的講話稿,慢條斯理的讀起來。

    “今天是韓東河同志的大喜之日,也是我們城關鎮的大喜之日。韓東河同志,參與過鬆錦會戰、平關大捷,並榮獲三級模範英雄獎章,實乃我鎮之驕傲。”

    說道這時,一個鎮幹部跑到鎮長身邊,耳語了幾句。鎮長立刻停下講話,對沈家屯的村長說:“縣裏來了領導出席婚禮,快和我去村口迎接。”說完,匆忙離席出了院子。村長聽後,忙也起身追了出去,後轉念一想,又拉起身旁的韓老爹說:“你們本家也得去迎一迎。”

    韓老爹畢竟是個粗人,極少應付這種場面,忙又喊上東河與沈老師,一行人趕往村口。

    文山縣來人是個斯文的年輕人,名叫衛辛,大家都叫他衛祕書,他與鎮長村長一一寒暄過,見到東河,兩人一個箭步擁抱在一起,衛辛拍着東河的後背說:“你個臭小子,結婚都不叫我。”東河趕忙笑道:“知道你工作忙,不想打擾你,本想過幾天去縣裏看你的。”

    原來這衛辛與東河曾一起在某部隊同爲戰友,與東河也算出生入死過的兄弟,後因爲傷病和工作需要轉業到地方基層工作,就在沈家屯所在的文山縣任縣長祕書。

    衆人迎接衛辛到韓家酒席,坐在原是鎮長所處的主桌主位,他起身說:“今天是韓東河同志的大喜之日,也是文山縣的大喜之日。韓東河同志,參與過鬆錦會戰、平關大捷,並榮獲三級模範英雄獎章,是我文山縣的驕傲。我僅代表文山縣所有工作人員,敬我們的戰鬥英雄一杯酒。”說完舉起酒杯一仰而盡。

    在場衆人也紛紛舉起酒杯,恭祝東河新婚。鎮長忙把剛纔遺落在桌上的講話稿件摺疊收好,放進上衣口袋。

    婚宴現場氣氛愉快,東河這個新郎官自是不能免俗,酒過三巡後,回到主桌,挨着衛辛坐下。

    衛辛笑道:“新郎官,你可別真喝醉了,冷落了新娘子。”

    東河微醺的笑了笑,摟着衛辛的肩膀,道:“我韓東河不是吹牛,平生兩大本事,一是狙擊,二是喝酒,沒人比得過我。”

    衛辛呵呵的笑着:“我信我信。”

    兩人又推杯換盞,聊了不少參軍時的舊事,都有些感慨。

    東河右肘支着桌子,手掌撐着額頭道:“你知道我娶的是誰嗎?”

    “我怎麼知道,我又沒見過。不過能嫁給你的,肯定是個大美人。”衛辛兩頰通紅,顯然也喝了不少酒。

    “是沈琛的妹妹,唯一的親妹妹。”東河手掌遮住眉眼。

    衛辛愣了愣,又抓過酒杯猛慣了一杯,道:“你過幾天來文山縣來找我,我要給我弟妹,不,給我妹妹,包個大紅包。”然後猛的掰過東河的臉,道:“在你回部隊之前,一定要帶着她來。”原來這衛辛不僅與東河熟識,與犧牲的沈琛也頗有交情。

    東河點頭,答應了衛辛。

    最後席散,衛辛酩酊大醉,摟着東河的肩膀不住說:“沈琛那臭小子就是個騙子,我們三個說好了,都要好好的,勝利以後回家喝酒。現在卻只有我們兩個!”衛辛聲淚俱下,嚎啕大哭,完全沒有平日的斯文樣子,又對東河說:“還是你好,你沒騙我。”

    接着又到沈爸爸沈媽媽面前,痛哭流涕:“沈琛不在了,您二老以後有事只管找我,我得替沈琛盡孝。”惹得沈爸爸沈媽媽一陣心酸難過,淚眼連連。

    再說沈魚這邊。天剛剛擦亮,沈魚就被沈媽媽叫起了牀,囫圇着吃了兩口糕點,接着被三姑六婆一堆人七手八腳的梳頭髮穿嫁衣跨火盆。好不容易穿戴整齊,新娘子拜別孃家父母,沈爸爸沈媽媽一邊笑着一邊含淚給沈魚塞紅包,說着“百年好合,夫妻和睦”的喜慶話。沈魚正被情緒感染,眼眶溼潤,一方紅帕便兜頭蓋下,眼前被遮了個嚴嚴實實,只剩下一片紅。

    沈魚被衆人攙扶着走出了家門,一隻渾厚有力的手牽住了沈魚,把她抱上了自行車的後座,惹得圍觀的衆人一片哄聲。沈魚只能低頭透過紅蓋頭的下端看到來人一身戎裝,她知道,那是她的新郎來接她了。沈魚坐穩後,只聽得東河說:“小魚,我來接你了。”

    本來沈家與韓家只隔了五六戶人家,不過十分鐘的路程。許是覺得距離太近,迎親的隊伍足足圍着沈家屯繞了一圈。坐在自行車的後座,沈魚一手抓着紅蓋頭一手抱緊東河的腰,聽着歡快的喜樂與人羣的嬉笑聲,覺得這條出嫁之路漫長而又不真實。

    到了韓家,東河停穩自行車,又是把沈魚從後座抱起,這次他並沒有放手,而是雙手託抱着沈魚一直走進了韓家。衆人起鬨,又點燃了炮竹,沈魚貼着東河的胸膛,伴着噼啪的炮竹聲與衆人的歡笑聲,被東河一直抱進了婚房,輕輕放在喜牀上。沈魚剛纔覺得礙事的紅蓋頭,現在只慶幸有它遮住自己的臉頰,不然所有人都會看到她現在臉紅的像是隻煮熟的蝦子。

    東河蹲下身握住沈魚的雙手,沈魚雖然看不見他的面頰,但這雙手卻撫平了她心中的不安與羞怯,只聽東河說:“你在這裏等等,有什麼需要就說。”

    沈魚點點頭,婚房內的衆多女眷更是鬨堂大笑。

    東河出去之後,喜婆嘴上唸唸有詞的說:“相親相愛幸福永,同德同心幸福長。金榜題名已多時,洞房花燭正今晚”。說着便將一把一把的紅棗、花生、桂圓、瓜子灑在沈魚身上和喜牀上。

    接着喜婆又用筷子夾着一隻餃子,從紅蓋頭的邊緣伸進來,塞到沈魚的嘴邊,說:“新娘子快張口嚐嚐這餃子好不好喫?”

    沈魚張口咬下半隻餃子,直覺一股腥膩的味道充滿口腔,趕忙一口吐到手心,急聲說道:“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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