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中說的是“上來”但是大家心裏跟明鏡似的,這場對峙代表着某種態度,只要他們上去了就意味願意接受盛雲初接下來的所有決定。
他們不上來,盛雲初也不坐回去,雙方就這麼站着,誰也不退步。
可是不行啊,前面那些人就算了,如今站在這裏不願走的都是跟着盛家出生入死的忠信之人,盛家就算是沒了,她也一定要將他們都安排妥當才能安心。
“青雨”既然他們不願意上前,那盛雲初就自己邁出這一步。
她一張口,旁邊立着的青雨聞聲上前,將剩下的賣身契全取出來交到她手中。
總共還剩七張,每一張立下的時間都不少於十年。
盛雲初拿起最面上一張上前兩步,企圖放到人羣中一老叟手中。
那老叟無論如何都不肯收,他死死攥着手不肯留有能讓盛雲初把東西塞進來的縫隙。
“拿着吧,周叔”盛雲初抓着老叟的手,一個一個手指將老人握着的拳頭扳開。
老人不願意拿,他手一鬆,身契掉落在地。
盛雲初望着那東西,慢慢俯身撿起:“周叔,哥哥說你們是我的家人,這是哥哥的心願,他想你們能安度晚年”
老叟哽咽着擡眼看向盛雲初:“小姐……”
“周叔”盛雲初把撿起來的東西再次遞到老人面前:“您拿着吧,我們都讓哥哥走得安心一點”
她話說到這份上就擺明她是鐵了心,老叟緊緊呡着嘴,顫抖的接過那張身契站立在原地。
人羣裏幾聲壓抑不住的啜泣傳來,盛雲初緊緊咬着牙,不讓自己的情緒溢出來。
“我知道你們捨不得”她拿起第二張,向左走了幾步,放到對應的人的手中:“我同樣也捨不得”
盛雲初步履沉重的邊穿梭於剩下的人之間邊開口,聲音帶着秋日的涼氣,入耳之後鑽入心裏,泛起陣陣的酸澀:“但沒辦法呀,凡我還有一丁點選擇,也不想走這一步的”
在場者大多是盛雲初父母在世時便進的晉國公府。
老晉國公夫婦的難處、盛雲西以及盛雲初這些年的不易他們比誰都清楚。
正因爲清楚才更難受。
國公英年早逝之後,這晉國公府就好像是一棟根基不穩的高樓,歪歪扭扭,一陣風都能晃上一晃,但因爲盛雲西和盛雲初還活着卻也能撐着不倒。
這麼些年得大公子修修補補好不容易有點樣子了,誰知道撐着整個國公府的大梁塌了。
盛雲西一死這晉國公府最後一絲氣數也就盡了,待到大小姐打理完喪事返回淮南王府,別說晉國公府會不復存在,就連盛家說不定也會很快消失在長安人的視野裏。
盛雲初重重嘆了一聲,緩聲開口:“聚散終有時,緣起緣會滅,此乃人之常情”
她將手中最後一張送出去之後退回剛剛自己站立的位置:“這麼多年承蒙諸位不棄,雲初代表盛家再謝諸位大恩”
盛雲初再次鞠躬,然後保持着這個姿勢說出最後一句祝福:“雲初祝各位一路平安”
在場之人齊刷刷跪下,朝着盛雲初叩頭:“小姐保重”
一陣風過,院中樹上最後一片葉子也被吹落。
長廊盡頭,李尤慢慢轉身,朝着自己房間而去。
傅周博目光一直看着盛雲初,他本想上前說幾句,可是說什麼?
說一切都會好起來嗎?
大家都知道好不起來了。
盛雲初深深吸了一口氣,擡手擦掉臉上的淚:“王爺,我們也回去吧”
“咚……”盛家大門從外面上了鎖。淮南王府的馬車緩緩穿過人羣,越走越遠。
……
回到淮南王府當天下午,盛雲初便病倒了,高熱退不下去,人一直醒不過來。
來看望的大夫都說她是心力交瘁加上寒氣侵體,補藥湯藥是一碗接一碗的往下灌,依舊還是睡着。
夜裏下了好大一場雨,但天還沒亮就停了。
本以爲當時皇帝說的過幾天問傅周博的意思是太后誕辰的時候再給回答,誰知道他們剛從盛家回來的第二天早上宮裏就傳旨讓傅周博進宮面聖。
盛雲西的死像是一塊巨石,投進長安這深水之後底下的暗涌露了出來。
盛雲初清醒已經是十月初一的事了,一直守在身邊的青雨看見她睜開眼,差點要哭出來。
外頭侯着的大夫趕緊上來檢查她的病情。
門“砰”一聲被撞開,從宮裏早朝回來的傅周博快步上前,一把抱住靠在靠墊上的盛雲初,盛雲初昏昏沉沉的思緒還沒來得及整理,僵在當場。
過了不知道多久,僵硬着身體的人才擡手反抱住來人,輕輕張口:“我沒事,別擔心”
身邊伺候的人已經不知道何時全退了出去。
她一出聲,傅周博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方纔確實太過失態,這才趕緊將人放開,往後退了一步。
他自知自己有點越矩,不知該怎麼開口,反倒是盛雲初先出聲打破了這尷尬:“歸遠,我睡了多久了?”
她叫的是傅周博的字,而非像之前那樣直接稱呼他爲“王爺”,傅周博愣了半晌才從那一聲“歸遠”中晃過神來:“你足足昏迷了四天”
她記得回淮南王府那天是九月二十七日下午,這麼算來,應該已經入了十月了。
“初初”見盛雲初久久未言,傅周博這邊出了聲。
盛雲初:“嗯?”
“我……”他看着面前的人,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但是很多事從他口中說出來總比輾轉他人之口要強,傅周博定了定神:“我入朝爲官了”
盛雲初沉默了一下,點點頭。
她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以淮南王府的處境,傅周博怎麼選擇都是情理之中。但傅周博之所以這麼難得開口,應該是怕她這邊對他這個決定不滿意吧。
盛雲初想想,補了一句:“沒事,我陪你”
她沒有驚訝,更沒有表現出以後要生活在長安的擔憂,她如今的表現正如當初自己告訴傅周博的那樣。
傅周博心裏一件事落下,第二件事又浮了上來,但是看着盛雲初蒼白的臉,終究是沒忍心開口。
盛雲初:“我記得快到太后誕辰了吧?”
“不錯”傅周博答道:“後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