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殊擺攤的位置便處在韓監吏放監回家的路上,因此見到她並不意外,只是秦殊未曾想到,隔壁的小鵪鶉竟也跟着韓監吏一起去了巡查監。

    “韓監吏!”

    朗聲打了個招呼,不遠處的韓月和小鵪鶉便循聲望向這邊。

    她顯然沒想到秦殊和範勇會來城中擺攤,轉身靠了過來。

    秦殊從籮筐中拿出兩個桃子,仔仔細細擦拭掉上面的細小絨毛,遞上去道:“來,喫桃子。”

    韓月和秦殊已是老交情了,自然不需客氣,接過桃子道了聲謝,便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小鵪鶉卻還是怯生生的,沒敢去接桃子,而是靦腆的擺着兩隻小手,奶聲奶氣的說:“謝謝儒生叔叔,我不喫……我不喫……咕咚!”

    一邊謝絕,一邊沒忍住吞了一大口口水。

    旁邊韓月瞥見了,故意使勁啃一口桃子,讚許道:“唔,這桃子真甜。”

    小鵪鶉聞言看向韓月手中的大桃,眼睛裏滿是光芒。

    小丫頭憨態可掬的模樣把秦殊給逗笑了,連忙把桃子塞給小鵪鶉,說道:“我這桃子都是賣不出去的,你要是不喫可就爛了。”

    “真的?”小鵪鶉一聽這話,終於有了喫桃的正當理由,自言自語的嘟囔着,“農戶伯伯們耕種辛苦,這麼好的大桃可不能糟蹋了呀……”

    秦殊揉了揉她的小毛腦袋,微笑道:“就是就是,趕緊吃了吧,日頭這般炎熱,再過一會兒這桃子可就不新鮮了。”

    “嗯嗯!”

    小丫頭連忙點頭,抱着和她臉盤差不多大的大桃,“噗嘰”就是一口,旋即臉蛋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秦殊笑了笑,擡頭詢問韓月:“韓監吏,這小丫頭怎麼跟着你去巡查監了?”

    “虞家姐姐天災中受了重傷,此時還留在醫館中治療,我遣小轆兒去照顧着,卻沒人照顧小鵪鶉了,我想來想去,便帶着她跟我去巡查監上監,總好過把她一個人留在家中。”韓月道。

    “原來如此。”

    秦殊輕聲道,隨後又問,

    “那虞寡婦在醫館治傷,花了許多錢吧?我這剛賣蔬果賺了些銀錢,不行先給虞寡婦救救急。”

    說罷便將懷裏的銀錢遞過去。

    韓月連忙擺手道:“這倒不用,虞家姐姐的醫藥費齊師兄已全額墊付了,而且有消息說這次上邊準備給柳街受災者派發大筆的撫卹金,想來虞家姐姐不會缺錢的。”

    “哦?還有這種事?”

    一旁範勇聽到這消息,不由得好奇問道,

    “我怎記得曹家村受災之後,派發的撫卹金並不豐厚呀,怎麼這次柳街受災,上面竟這般慷慨了?”

    韓月搖頭道:“具體內情我亦不知,這已超過我管轄的範疇,但若傳言不錯,等這筆撫卹金髮放之後,虞家姐姐至少十年之內衣食無憂了。”

    “十年內衣食無憂?”秦殊聽得一陣咋舌,“真是大手筆呀。”

    範勇則低聲嘆道:“怎地曹家村裏的受難者沒這般待遇……”

    聊至此處,韓月忽而問道:“汝二人還要繼續擺攤賣菜嗎?”

    秦殊低頭看了一眼,見籮筐裏已不剩下什麼,便搖頭道:“賣的差不多了,是時候收攤回去了。”

    “既如此,先隨我回柳街一趟吧,我有件東西要給你。”韓月道。

    秦殊心下好奇,正好此處距離柳街也不遠,便跟着韓月、小鵪鶉一路去了東三巷,來到她宅邸門口。

    片刻之後,韓月從房中拿出一件整齊疊好的儒衫,恰是秦殊征伐天災時隨手撕爛的那件,此時儒衫不僅已縫補好,還洗的乾乾淨淨,透着一股皁角香氣。

    把儒衫遞到秦殊手上,韓月輕聲囑咐道:“日後動手時別輕易扯爛衣裳,你這風吹日曬賣一晌午蔬果,賺的錢也未必夠買半件儒衫的。”

    秦殊又是感激又是尷尬,撓了撓頭道:“說、說的是哈……”

    青陽書院總共便只給他發了兩套儒衫用以換洗,若是撕爛了其中一件,那秦殊便只剩一件衣服了。

    多虧韓月心思細膩,及時把他扯爛的儒衫撿回來縫補好。

    對韓監吏道了聲謝,秦殊便帶着範勇告辭離開了,走出柳街的時候,他們偶然瞥見齊監吏正穿梭在街頭巷尾,挨家挨戶的幫着遇難者家屬料理白事。

    ……

    哺時已過,日漸西斜。

    青陽城外的官道上綠樹成蔭。

    清風吹過,高挺筆直的白楊樹葉發出海浪般的聲響,應和着林間聒噪不斷的蟬鳴,形成了一組別開生面的交響樂。

    西南方向,護城河畔,一駕馬車正乘着清風馳騁而來。

    青陽書院董夫子瀟灑立於車上,手扶車軾,舉目遠眺,眉宇間若有所思。

    離開城郭之外,道路漸漸寬闊平坦,車前兩匹駿馬愈發肆無忌憚的奔馳起來,車速也越來越快。

    便在此時,遠處樹梢上黑影一晃,彷彿有一隻大鳥掠過枝頭,恰巧遮掩住了薄暮夕陽。

    董夫子表情倏變,忙擡手勒住繮繩,駿馬嘶聲咆哮,步伐漸漸舒緩下來。

    再擡頭時,一道人影從白楊樹上輕飄飄落下,恰巧來到了馬車的正前方。

    那是個面容滄桑、衣衫襤褸的男人,鬍鬚拉茬、狀若乞丐。他穿的是襤褸破爛的裘褐,腳上踩着一雙磨爛了底的草鞋,背上扛着一副沉重寬大、棺材一般的木箱,緩慢的踱着步子,朝着董夫子步步逼來。m.biqmgè

    雖其貌不揚,但他一雙眸子裏卻精芒閃爍。

    董夫子閱人無數,一眼便看出此人來歷非凡。

    “足下何人?何故攔我去路?”

    他於車上欠身,不卑不亢的問道。

    乞丐模樣的男人面無表情,不露喜怒,只是慢條斯理說道:“我來攔你,只爲一事。”

    “何事?”

    “釐蠹!”

    “釐蠹?”

    董夫子聞言愕然,凝眉思索片刻後卻又喟然一嘆。

    “原來如此。”

    釐者,清理也,蠹者,蛀蟲也。

    所謂釐蠹,便是清理蛀蟲之意。

    “你是爲曹家村天災而來。”

    乞丐面目轉冷,語調轉寒,一字一頓問道:“你可知曹家村天災,死傷幾何?”

    董夫子黯然垂首,幽幽道:“罹難者共計八戶,凡三十四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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